今天是张执一同志诞辰一百周年，我有幸和同志们一起参加这个纪念会，感到非常高兴。

　　张执一同志是我党隐蔽战线上的一位杰出领导人，也是我十分钦佩和敬重的老革命家。在抗战胜利后，他一直奋战在敌人白色恐怖极其猖獗的心脏地带--上海，为解放战争，特别是渡江战役和京沪地区的顺利解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1946年中共中央上海局成立以后，张执一同志先后领导了上海局所属的文化、工商统战委员会、外县工作委员会和策反工作委员会，都创建了卓越的成绩，特别在策反工作这条无形战线上，经历过许多惊心动魄的战斗，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我当时是上海地下党的一名成员，组织关系开始在外县工委，后转入策反工委。李正文、周克、王锡珍等同志都曾是我的领导，而他们的上级领导人就是张执一。他们组织实施的所有重大行动，都是在执一同志的直接指挥和亲自领导下完成的。

　　大家知道，从1948年秋天开始，蒋介石国民党发动的全面内战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人民解放军已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国民党军队已处于劣势，蒋政权日暮途穷。许多军政人员感到大势已去，纷纷寻找出路。他们有的就通过至亲好友秘密和共产党“搭线”，准备弃暗投明。

　　中共上海局为了适应这一形势，成立了以张执一同志为书记的策反工作委员会，李正文、王锡珍、田云樵三同志为委员，周克同志原是外县工委的副书记，同时也参加策反工作，他们分别对国民党军政各界开展秘密活动。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60多年，但我回想起当年的许多情景，历历在目。我这里想向大家介绍我所知道的几件重大的策反工作，也是向张执一同志表示敬意。

　　（一）

　　1948年底，张执一同志得知一个重要信息，以段伯宇同志为核心的一批国民党爱国将领准备反蒋起义，急于想和党组织取得联系。

　　段伯宇当时是蒋介石总统府军务局少将高级参谋，1938年加入我党，由党组织派去国民党军队工作，后和组织失去联系。1942年考入国民党的陆军大学，在校内结识并团结了一批具有强烈爱国思想的进步同学。他们结业后先后分配到了国防部和其他军事机关，都握有一定的军权，彼此仍保持着密切联系，定期聚会，交流对时局的看法。他们痛恨蒋介石连年不断打内战，搞专制独裁，深感在这种腐败的政权下，不能为中华民族做任何有益的贡献，毫无出路可言，最后在段伯宇同志的引导和倡议下，大家一致同意寻找共产党的领导，倒戈起义，投身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洪流。段通过他的表弟中共党员温尚煜联系到党的关系，反映到策反工委，张执一作了详细了解后，决定派李正文以党代表的身份和他们联系。

　　李正文和段伯宇一见如故，通过段伯宇，李正文陆续会见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代局长兼预干局总队少将总队长贾亦斌，淞沪港口司令部少将司令兼上海铁路指挥官段仲宇（段伯宇弟弟），伞兵第三团上校团长刘农畯，工兵第四团上校团长王海峤，江苏省保安总队少将总队长齐国愭，陆军第九十六军参谋长宋健人等人。

　　开始一段时间，李正文几乎三天两头和他们碰头，回来后就和张执一同志汇报和交换意见，根据张执一的指示，再和他们磋商起义计划和行动步骤。

　　段氏兄弟、贾亦斌、刘农畯他们原来的起义设想是联合熟悉的部队共有六、七万人，主要在宁沪杭三角地带，在解放军渡江作战时同时起义，起里应外合的作用。

　　对于他们的联合起义计划，策反工委和上海局各位领导经过仔细分析和反复研究后，认为条件不成熟，不能实行。因为即使加上我党掌握的其他起义部队一起联合起义，也会因为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而难以成功，只有各自利用有利时机单独起义、分别行动比较合适。张执一同志对贾亦斌所领导的预干总队特别重视，认为驻在嘉兴的这支部队虽然受到蒋军的重兵包围，起义难免失败，但也应该起义。因为这是蒋家父子的王牌“太子军”，是专门训练素质较高的青年干部，用以配备三十个现代化新军的重要部队，如果它一旦起义或瓦解，将对整个蒋军军心产生极大的震动。

　　以上这些意见经李正文向他们传达后，很快取得了共识。贾亦斌同志回到嘉兴后，就在预干总队官兵中秘密开展了准备起义的工作。

　　预干总队共有约四千名学员，都是一些有文化素养和思想抱负的青年，他们早就对专制腐败的蒋政权极为反感，不甘心为蒋介石卖命。当他们得知总队长贾亦斌要领导他们起义时，无不欢欣鼓舞，热烈响应。

　　但是反动的副总队长黎天铎向在溪口的蒋氏父子告了密，蒋介石撤了贾亦斌总队长的职，由黎天铎取代。于是，贾亦斌在得到策反工委同意后，于4月7日凌晨，毅然决然地率领了三千多名学员官兵，制服了黎天铎等几个反动军官，以去莫干山行军演习的名义，把部队拉出去起义了。

　　起义部队出了嘉兴后，南京国防部和溪口方面同时接到告急电，这对蒋政权犹如一声晴天霹雷。蒋介石及其国防部当局急调四个整编师和江浙皖三省的保安部队、交警部队，并出动空军，以十几倍于起义部队的兵力，妄图把起义部队拦击在半途中，并悬赏五万银元缉拿贾亦斌。

　　起义部队在重重包围下，浴血奋战，终因力量悬殊，寡不敌众，被打散。贾亦斌只身突出重围，身负重伤，逃入山区，历经艰险，最后，在当地群众和游击队的救助下，安全脱险。而国民党的报纸则大肆宣扬贾亦斌“已被击毙”，预干总队全军覆没。

　　起义虽然失败，但这一“从心窝里反出来”的正义行动，震动全国，予以蒋家王朝沉重打击，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这就是应该彪炳青史的著名的嘉兴起义，我们要向贾亦斌同志致敬！

　　（二）

　　关于驻扎在浦东的伞兵第三团的起义。国民党一共只有三个伞兵团，而第三团是其中最精锐，也是最受蒋介石器重与信任的嫡系部队，共有三千多名官兵。蒋介石曾三令五申地要调伞兵第三团到台湾去。

　　伞兵第三团的起义工作是早有准备的。李正文和团长刘农畯联系后，策反工委批准刘入了党，还派周其昌去做联络员，并在这支部队里建立了党支部，协助刘农畯积极开展起义活动。

　　由于蒋介石多次催促这个团撤往台湾，起义迫在眉睫。李正文和张执一研究后决定将计就计，让刘农畯打着蒋介石之命撤往台湾的幌子，乘船出海后立即调转航向，直奔我解放区连云港。由于连云港没有码头，策反工委就请段仲宇利用职权调拨了一艘三千吨的美式大型登陆艇给刘农畯。这艘登陆艇除了载伞兵第三团全体官兵外，还有数百人的空余仓位，国民党伞兵司令部就把一批武器和通讯器材也装了上来，托伞兵第三团带到台湾去。

　　1949年4月15日，伞兵第三团以张执一的名字作为起义的接头暗号，顺利转航在连云港登陆，受到了以谷牧同志为首的连云港地区党政军民的热烈欢迎。这支部队不仅为我解放军带来了全副武装的三千多名伞兵，还额外带来了国民党预备运往台湾的一批武器和通讯器材。当年，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为他们的起义还发来了贺电。

　　（三）

　　下面介绍一下王海峤的工兵第四团发挥的作用。王海峤的第四工兵团是蒋军中配备最完备的重型工兵团，全部美式装备。蒋介石和国防部多次命令该团撤往广州。在张执一同志的指导下，李正文和派去该团的联络员汪声明同志多次与王海峤商讨对策，最后决定采取阳奉阴违的办法，他们在段仲宇的配合下，貌似服从命令，把该工兵团的装甲列车和一批重型机械设备装上从上海开往南面的火车，当火车行至浙赣铁路金华以南地带，佯称机车发生故障，必须停下来修复，并故意东一辆西一辆地分散停在好几条铁路线上，不仅使工兵第四团再也动弹不了，还堵死了浙赣铁路的好几条路段，使蒋军南调部队无法通过。

　　国民党国防部开始没有弄清楚情况，一再催促，后来才发现有变。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气急败坏，下令撤了王海峤的职，并派特务到处缉拿他。王海峤和联络员汪声明一起跑到香港，转道去了解放区，下属官兵则分散隐蔽起来。这批车辆和装备就这样在浙赣铁路上一直躺到解放军前来接收。

　　在协助伞兵第三团起义和工兵第四团堵塞浙赣铁路的重大行动上，主管上海一带水陆交通运输的段仲宇，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在解放上海战役期间，段仲宇率领辎重汽车团起义，加入解放军，有力地支援了解放上海的军事行动。

　　（四）

　　上海局策反工委完成的另一件壮举，就是爆炸江湾军火库。这也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行动。实施策划领导和执行这次任务的是周克、周沙尘、赵聚能和杨孟亮四位同志，而关键人物是赵聚能。

　　赵聚能当时是国民党工兵里一位精通武器弹药知识和修械技术的技师，被派去负责上海各军火库的武器弹药等军品的检查鉴定和维修工作，且长驻在江湾军火库，对上海各军火库内部情况十分熟悉。

　　赵聚能为人耿直刚烈，富有正义感，痛恨专制腐败的国民党政权，作为一名蒋军的修械军官，他常有一种负疚感。他的舅舅周沙尘是我外县工委的老党员，受周克同志领导。赵多次向周沙尘提出要求参加革命工作。周沙尘向周克介绍了赵的情况以后，周克十分重视赵这个关系，亲自找赵谈过几次话。赵聚能提出，他有条件可以把江湾军火库炸掉，还说如果组织上能提供定时炸弹的话，他还可以把江湾、杨树浦、真如三个军火库都炸掉。此话引起周克的极大注意。

　　周克立即将此事报告了张执一同志。执一同志十分重视，经过上海局领导反复商议并同意后，策反工委作出了炸掉江湾军火库的决定，并提出三点要求：一、把军火库彻底炸毁；二、不要伤及周围居民；三、赵聚能要能安全撤离。为此，周克、周沙尘、赵聚能一起商讨研究过多次。赵下决心：即使牺牲自己也一定要把军火库炸掉。

　　由于军火库门禁森严，岗哨密集，外人无法靠近，策反工委派了一位有丰富地下工作经验的杨孟亮同志在外部协助他。至于引爆装置，组织上无法提供，只能由赵聚能自行解决。

　　江湾军火库占地二百多亩，共有大小库房数十间。要爆破首选目标当然是中央大库。那里满满当当地存放着山炮弹、榴弹炮弹、迫击炮弹等各种美式炮弹。炸药可以就地取，关键是怎样引爆，用什么来引爆，又如何定时？以及用什么方法向周围的居民示警，自己又如何脱身？

　　赵聚能经过周密策划和仔细查看，在做了多次试验后，选择了用线香来引爆。他在中央大库的许多炮弹箱中间腾出一块空地，倒上厚厚的一层黑色炸药。只要把点燃的线香插在黑色炸药上，就能引爆那些爆炸力很强的炮弹。

　　赵聚能把位于大库对面的一个小库作为第二个爆破点。万一中央大库引爆失灵，还有这个爆破点，小库炸开，仍可波及大库，引起大爆炸。

　　另外，他把自己的宿舍作为第三个爆破点，事先把一些黑色炸药藏在床底下备用。他预备让那里先起火，以便向附近的居民示警。

　　爆破时间则选在2月16日下午，因为这天是星期六，按惯例库内的工作人员都会提前下班，便于下手。他把行动计划事先通知了杨孟亮，请他转告组织，同时要杨在那天下午三点半钟，到江湾五角场对面的面馆门口，接应他撤离现场。

　　这天下午三点钟，库内所有人员都离开了，只剩下赵一个人和巡逻的哨兵。谁知哨兵一直在大库周围转悠，直到四点多钟才离开。

　　赵聚能等到四周无人时，迅速从事前拔掉插销的窗户跳进大库。他拉开三层炮弹箱，露出那块倒满黑色炸药的空间，点燃了两束线香，插在炸药堆上，又到对面的小库，点燃了两束稍短一些的线香，插在火药包上。最后，他回到自己的宿舍，点燃一根俄国长香烟，插在床下的黑色炸药上。这长香烟比线香燃烧的时间短，宿舍可以提前爆炸起火，警示所有人逃出危险区域。

　　一切都安排好后，他走出库区大门，此时已近五点钟，杨孟亮和另一位开着一辆三轮摩托车的朋友正焦急地等候着他。

　　他们乘上摩托车飞速离开了江湾向市区驶去。大约十多分钟后，北边传来了第一声巨响，接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来，江湾上空满天红光，一片火海。爆破完全成功了。爆炸声和大火震动了全上海。全市所有的消防车都出动了，但由于火势和爆炸太猛烈，根本无法靠近现场救火。爆炸到第三天才完全停止。国民党这座偌大的军火库就这样被赵聚能这位25岁的青年英雄夷为了废墟。

　　第二天上海各报都登出了江湾军火库大爆炸的轰动消息。《新闻报》的通栏标题是：江湾军械库昨天大爆炸，所储弹药尽付一炬幸无死伤，起火原因不详库长已看押。

　　当晚，杨孟亮把赵聚能带回自己家中住下。第二天晚上，张执一同志派王锡珍同志代表策反工委领导到杨家看望赵聚能，称赞他干得漂亮，圆满完成了任务。并告知赵、杨：敌人已判定爆炸是我地下党所为，发现赵已失踪，正在到处搜捕他。因此赵聚能绝对不能出门，就在杨家隐蔽，等候组织通知。

　　赵在杨家住了二十多天，党组织派交通员把他送到了浦东游击队。不到三个月，上海就解放了。

　　以上这些策反行动，都是张执一同志直接指挥和亲自领导下进行的，这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执一同志作为上海地下党的一位智勇双全的领导人，一位英才，潜伏在敌人的心脏里，出生入死创建的重大业绩还有很多。他是驰骋在隐蔽战场的一代英豪，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张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