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渡江战役的历史背景

　　一般来说，战役战斗都是从军事上敌我的态势和军事目标进行分析。渡江战役从军事上说是在我强敌弱的态势下，继三大战略决战后为了歼灭长江以南国民党的主力而进行的又一次战略性大战役，为解放战争的彻底胜利创造有利条件。可是渡江战役更有其重要的政治背景，它是涉及要不要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问题，是关系到中国命运的大问题。

　　三大战略决战后，革命的胜负基本定局。但是蒋介石统治集团不甘心失败，企图采取和谈阴谋，使其获得喘息的机会，以图东山再起。因此，蒋介石在1949年元旦文告中放出和平谈判的烟幕，表示愿意同共产党进行和谈，还虚假表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1）随即宣告下野，把李宗仁推到前台做代总统，自己躲在老家溪口幕后操纵。他授意李宗仁关于和谈方针是：“备战求和，仍然以整饬军事为重”。他妄图借和谈之机，在美国的援助下，重新编练200个师，准备再战。而李宗仁亦想通过和谈，达到守江谋和、划江而治的目的。他不仅派出代表团同共产党谈判，而且向苏、美、英等国使节提出由国际出面调停。还有一些好心人士从体恤民情、避免再战而要求共产党适可而止，和平解决。当时出现了一股以长江为界形成南北朝的政治空气和压力。在这种形势下，要不要渡江作战解放全中国，还是划江而治的问题，尖锐地摆在共产党和人民的面前。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中央深知蒋介石的为人和他的和谈阴谋，所以毛泽东在1949年即发表了元旦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2），英明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就是渡江战役的重要的历史背景。渡江战役不仅仅是为了消灭国民党在长江在南的主力，而是党和人民表示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决不半途而废。当然亦同意和谈，以求早日结束战争，全国人民获得解放。共产党中央于1949年1月召开七届二中全会，就是解决将革命进行到底和建设新中国的问题。人民解放军早在1949年2月底3月初陆续抵达长江北岸，作好了战斗准备，但为了配合和平谈判的进展，渡江作战的时间曾几度修改，从3月中旬、下旬、4月10日、4月13日、4月15日，最后在和谈破裂后于20日、21日才渡江作战。可见，渡江战役是受和平谈判进程的制约，军事斗争要服从政治斗争的需要，因为“军事是政治的继续”。这就是渡江战役的政治背景和政治意义。

　　二、渡江战役的军事定位

　　渡江战役是怎么样性质的战役呢？这里有一个渡江战役的定性问题。有三种说法：一种认为是一次战略性的战役；另一种是继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后的第四次战略决战；再一种是战略追击阶段的战役。这些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不够确切完整。从渡江战役发展的情况来看，开始是战略性的战役，因为渡江战役是解决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战略性战役，而且渡江战役消灭的是国民党在长江以南的主力部队43万余人，不是一般性的战役。可是从渡江开始，国民党军队就不堪一击，迅速崩溃，（除了汤恩伯率部在上海抵抗一阵外，）这就形成了追击的局面。人民解放军在迅速摧毁了国民党军苦心经营的海陆空立体式的千里江防后，国民党各军无心顽抗，各自逃窜。4月21日19时，粟裕、张震即致电总前委和中共中央，提出：根据中集团渡江后抵抗甚微的情况，“我应乘登陆胜利之威，迅速展开，插向敌之纵深。如此不仅使敌无暇调整部署，且将促成敌之与日俱增大混乱，达成分割包围”。总前委接到此电并刘伯承、谭震林等到关于渡江战斗情况，立即作出决定，电示各突击集团：“渡江任务业已完成，我军今后力争迅速完成东西打通联系，割裂敌人，截断浙赣线。”（3）二野、三野官兵随即分路进行大追击、大穿插、大迂回，追击部队发扬连续作战的优良作风，不怕牺牲，不怕饥饿，不怕道路难走，不为小部敌军之抑留，顶风冒雨，日夜兼程，猛打猛追，将国民党军分割包围，歼灭于郎溪、广德地区，仅用43天，歼敌43万，解放苏、浙、皖、赣、鄂、闽、沪一部和全部，胜利地结束了渡江战役。

　　渡江战役，是由江河进攻战、陆地追歼战、城市攻坚战三种作战类型融为一体的战略性战役，其战场范围之广大，参战兵力之多，阶段转换之快，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可见，渡江战役应是解放战争时期转入战略追击阶段的第一次战略性的战役。

　　三、渡江战役的时空观

　　这个问题就是要研究渡江战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它的范围有多大？分成几个阶段？什么时候结束的问题。通常的说法，渡江战役是1949年4月21日，毛泽东、朱德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和人民解放军总司令的名义联合发出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4）为渡江战役的起点，到5月27日上海解放为止，宣告渡江战役的胜利结束。

　　事实上，1949年4月20日20时，中突击集团（三野第七、第九兵团）在谭震林率领下，从枞阳至裕溪口段百余里的江面上，首先发起进攻，在繁昌至铜陵段突破，第27军第79师235团1营3连5班首先在夏家湖附近登上南岸，成为百万雄师中的“渡江第一船”。（5）中突击集团先占荻江，继克繁昌，再进占铜陵、青阳、鲁港地区，把国民党军的长江防线拦腰斩断，至23日，中路作战集团的30万人马全部渡江进行纵深攻击。（6）为什么中路集团提前首先发动渡江作战？这不仅仅是这段江面较窄，敌军（刘汝明部）守备力量比较薄弱；而且正值国民党军第二十军和第八十八军调防，有机可乘。当总前委接到渡江侦察队和皖南游击队发来的电报：特急！敌二十军自四月十八日开始西移接替敌八十八军一段防务。先头师十九日已进入三山街。敌八十八军二十一日交防完毕。（7）这时国共谈判已经破裂，总前委乃在请示中央军委批准后，令中集团提前发起渡江作战。

　　1949年4月21日19时30分，东突击集团30万人马和西突击集团35万人马同时在500多里的江面上发起进攻，万船齐发，枪炮齐呜。东突击集团从靖江县张黄港至江都县三江营段实行强渡，从南京东西两侧渡江，直捣蒋介石集团的老巢。24日凌晨，第35军第104师第312团首先进占总统府，将红旗高高插在总统府的门楼上，宣告了蒋介石国民党统治从此覆灭。（8）

　　西突击集团在马当至贵池之间200余里长的江面上分路强渡，先后占领东流、彭泽、至德、贵池等地，击溃刘汝明兵团三个军。主力乘胜追获逃敌10万余人，攻占了浙赣线，从而割断了汤恩伯、白崇禧两大集团的联系。

　　5月12日陈毅率三野第九、第十兵团发起上海战役，经过16天的顽强战斗，5月27日在苏州河北歼灭最后一股守敌，汤恩伯率5万人登舰逃窜，6月2日解放崇明岛。

　　不要忘记渡江战役中还有第四野战军的二个军组成先遣兵团于5月14日在武汉以东的团风至武穴之间200多里的防线上强渡长江。15日，国民党军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河南省政府主席、第19兵团司令张轸率2万余人在贺胜桥、金口起义。16、17日四野渡江部队解放武汉三镇，守敌弃城南逃。第二野战军为迎接四野渡江作战，先后攻克九江、南昌。国民党白崇禧部退守铜鼓、平江、泪罗一线。

　　由此可见，渡江战役的完整的正确的时空观，应该说是：从1949年4月20日20时起，经过21日、5月14日先后渡江，至6月2日解放崇明岛结束。参加渡江战役的部队有第二野战军全部35万人、第三野战军全部65万人、第四野战军的2个军12万人，共112万部队先后在团风至靖江县张黄港一千多里的江边，横渡长江，确实是百万雄师强渡千里长江，其声势之浩大，在中国以至世界的战争史上所罕见的。渡江战役的第一阶段是突破江防，解放南京；第二阶段是追击围歼逃敌，进逼武汉上海；第三阶段是先后解放武汉、南昌，特别是解放上海。渡江战役以43天时间，歼灭43万多敌军，缴获各种火炮2350余门，汽车13000余辆，坦克、装甲车120辆，舰艇72艘以及大量军需物资；解放城市120多座及苏、浙、皖、闽、赣、鄂等省的一部或大部，比预期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比预期的目标多了一半，是个大胜仗。（9）

　　四、渡江战役的反帝斗争

　　渡江战役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就是同帝国主义武装进行作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像帝国主义分子说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开第一枪？回答是否定的。事实是这样的：在人民解放军积极准备渡江作战时，有批英美舰队驻在长江下游，在渡江前夕，英舰曾逆水而上窥察我江防军情，解放军本着不开第一枪的原则，不予理睬。帝国主义分子历来认为中国人好欺侮，于4月20日上午9时，英国“紫石英”军舰等多艘军舰擅自闯入人民解放军防区，不顾解放军警告，竟然向我阵地开炮，我炮兵部队即予回击，英舰长史塞纳少校当场中弹倒下，军舰亦被我击伤，逃至镇江三江营附近搁浅。是日13时，停泊在南京的英舰“伴侣”号下驰去接应“紫石英”号，又被解放军炮兵击伤，向东逃走。4月21日上午，英国远东舰队副总司令梅登中将，率旗舰“伦敦”号和快速舰“黑天鹅”号逆江西上，又发生炮战，被解放军炮火击伤后东窜。三次炮战毙伤英军111人，包括舰长、副舰长4人。人民解放军伤亡官兵252人，阵地和武器被击毁一部。

　　长江炮战事件，震惊世界。英国议会进行讨论应对，反共急先锋邱吉尔叫喊派航空母舰到中国海上“实行武力报复”。首相艾德礼则胡说：“英国军舰有权利在长江行驰”，因为“得到国民政府的许可”；并造谣说解放军要“紫石英”号协助解放军渡江。（10）对此，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在4月30日发表声明：对邱吉尔等人的谬论予以严肃批驳；庄严宣告“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绝对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严正要求“英国、美国、法国在长江黄浦江和中国其他各处的军舰、军用飞机、陆战队等项武装力量，迅速撤离中国的领水、领海、领土、领空，不要帮助中国人民的敌人打内战。”亦郑重表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人民政府愿意考虑同各外国建立外交关系，这种关系必须建立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基础上”。（11）声明表达了中国人民不怕威胁、坚决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并愿和一切尊重中国主权的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的严正立场。在站起来的中国人民面前，英美等帝国主义的武装力量不得不灰溜溜地撤走了，从此，帝国主义军队侵驻中国大地100多年的国耻历史，就永远一去不复返了。这就大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使爱国主义精神进一步激发。所以，在渡江战役中同帝国主义作战的这一事件，必须浓浓地写上一笔。

　　五、上海战役的特点优点

　　上海战役应该怎么样评估？我想应根据其特点和优点来加以评估。上海战役是渡江战役中的一场硬仗，更是中外战争史中一场奇特的战争。

　　说它是一场硬仗，是由其作战方案所决定的。中共第三野战军前委曾设想了三种作战方案，第一种是长围久困。这样可以以逸待劳，减少部队伤亡，但上海老百姓受不了。第二种方案是选择敌人防御薄弱环节的苏州河以南实施突击。这样易于得手，但主战场在市区，城市势必遭受破坏。第三种方案是从上海两翼迂回，钳击吴淞，暂不攻打市区。如能迅速攻取吴淞，断敌退路，就可实现全歼的目的，甚至迫使敌军投降。即使吴淞一时攻不下，敌人为保障其退路，必将集中兵力在吴淞周围进行顽抗，达到诱敌至城郊歼灭，以减少城内的损失，但这将是一场硬碰硬的恶仗，部队要付出较大的代价。经过总前委和三野前委的再三研究，权衡利弊得失，一致认为，为了保全上海人民的生命财产，即使多付出代价，亦是值得的，决定采用第三种方案。陈毅和邓小平还向军师以上指挥员说：单纯军事上占领城市是小胜，只有完整地把上海交给人民才是大胜。（11）上海战役的实际进程就是按照第三种方案预期那样进行。

　　在浦东一线，我第9兵团先后攻占平湖、金山卫、奉贤、南汇、川沙，在高桥地区与敌激战，在这过程中汤恩伯为保吴淞东侧的安全，先后从市区抽调第51军、第95师、第75军，以及海空军和坦克支援下，负隅顽抗。我第30军、31军同敌军艰苦作战，战斗异常激烈，自5月18日战至23日，成胶着状态，后我调特种兵纵队重炮兵赶到，对高桥海面敌舰队进行突然猛烈轰击，击伤敌7艘，迫使敌舰逃窜，敌军溃退，才得以封锁了高桥以东的海面，部分达到了封锁黄浦江的目的。在浦西一线，我第十兵团先后攻占昆山、太仓、嘉定、罗店，在刘行、杨行、月浦地区遭敌主力第52军的顽强抵抗。汤恩伯又从市区抽调第21军和第99师加强防守力量，使该地区的战斗更加激烈。从13日至15日，我第28军、29军伤亡达8000多人。这一钳击吴淞的战术，实现了调敌主力到郊外加以歼灭，使市区兵力更加空虚的预期目的，可是我军确亦付出了较大的代价。

　　说上海战役是一场奇特的战争，是因为人民解放军在攻入市区后，就不能使用炮火和炸药，这会破坏上海这个大城市，并会使500万老百姓的生命财产遭到威胁，所以只能使用轻武器作战，并要完整地接管上海。陈毅同志说：这是在瓷器店里捉老鼠，既要捉住老鼠，又要不碰坏瓷器。确是非常生动亦非常深刻的描绘和写照。在上海市区作战曾数度遭遇这种艰难和奇特的情况，例如第27军在进占上海苏州河南的市区后，想过桥解放苏州河北地区，即遭到敌军依仗高楼大厦和强大火力阻挡，我军不能用炮火轰击或用炸药来摧毁敌之工事，仅凭轻武器发起攻击，屡次受挫，反遭敌火杀伤，一时部队群情激愤。军党委召开紧急会议，统一认识，决定：一、尽最大努力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和国家建筑，坚持不使用重武器；二、改变战术，避免正面强攻，采取夜袭敌军；三、加强政治攻势，争取敌人放下武器。最后经过军事攻击和政治进攻，并在地下党的配合下，终于进入苏州河北地区，解放全上海。

　　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上海地下党做了大量的工作，有效地配合解放军进行上海战役。动员8000千余名党员、组织广大爱国进步群众，开展反搬迁、反破坏和护厂、护校斗争，使国民党破坏上海、大量搬迁机器设备的阴谋未能得逞。积极进行策反工作，瓦解敌军，使国民党的空军6架飞机、海军20余艘舰艇、预干团第一纵队、伞兵第3团、工兵第7团、机动车大队等先后起义。他们搜集大量军事、政治、经济情报，及时传送到华东局和和第三野战军领导机关，对解放和接管上海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们克服重重困难，解救了被国民党监禁准备杀害的一大批进步人士和共产党员。他组织了一万多人的上海人民保安队，保卫工厂、企业、学校、机关和公用事业单位，保证了上海的正常生活和供销，维持了社会秩序，并迎接了解放军进驻上海。

　　上海解放后，奇迹出现了。上海人民的生命财产得到安全保护，上海所有的重大建筑和单位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和淮海路没有遭到破坏，各种商铺照常营业，人民按平时一样生活，水、电、煤、粮一日没有中断，交通、通讯依然畅通，报刊按时出版发行，电台照常广播，社会秩序安定，党政军干部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了平稳的接管，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领导下，上海得到了新生，以崭新的面貌向前迈进。上海战役的完胜，使世界人民惊叹！

　　上海解放，正如当时新华社时评所指出：它表示了中国人民无论在军事上、政治上和经济上都已打倒了国民党反动派，结束了国民党20余年的反动统治；亦表示了中国人民已经确立了民族独立的基础，结束了百年来帝国主义侵略奴役中国人民的历史。因此，上海的解放，在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中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

　　注释

　　（1）《中央日报》1949年1月1日。

　　（2）《将革命进行到底》，《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372—1380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3）《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第34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出版。

　　（4）《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49—1456页。

　　（5）《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第338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出版。

　　（6）《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第337—340页。

　　（7）转引自唐培吉等编写：《飞渡长江天险》第52页，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80年出版。

　　（8）《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第344页。

　　（9）《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年大事记（1927—1987），第458—459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88年出版。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第一流69——370页。

　　（10）《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为英国军舰暴行发表声明》，注释（2）（3），《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62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1）《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为英国军舰暴行发表声明》，《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60—14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