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志敏失败后皖浙赣边各根据地的挫折与坎坷

　　第二节 皖南根据地的建立与挫折（一）

　　一

　　彰公山游击根据地是以刘毓标为首的皖南红军部队在撤出皖南游击根据地后新开辟的一块红色根据地。它的创立是主力红军撤走后南方游击战争发展的必然结果，体现了红色革命星火燎原的特性。

　　刘毓标出生于江西省横峰县葛源乡店前街一个赤贫的农民家庭。他从小就帮家里下地干活，但少年老成，有主见。10岁那年，一个游村串店的风水先生看了刘毓标的长相，对他的父亲说：“老刘，你明天不要让你们家老三下地干活了，我相了他一面，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要让他读书。”因此，刘毓标成为兄弟姐妹9人中唯一读过二年半私塾的文化人。刘毓标1927年4月参加革命，同年底，参加了方志敏领导的弋（阳）横（峰）暴动，1928年加入共青团，1929年任葛源乡苏维埃主席，团支部书记，1930年转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任中共葛源区委书记，1933年任（开）化婺（源）德（兴）县委组织部长，参加了创建和发展赣北苏区的斗争。

　　皖南游击根据地是属于闽浙赣省委领导的新苏区，是在方志敏同志亲自指示下将革命扩大向外发展的斗争产物。最早于1933年底，方志敏就派李杰三等人从闽浙赣省赴皖南成立皖南特委，开辟新苏区，以作为闽浙赣苏区的外围支撑，但发展成绩不理想。1934年7月，刘毓标参加了闽浙赣省共产主义大学主办的一期县委书记训练班，历时3个月。1934年4月，闽浙赣省委为了打破敌人对苏区的封锁和第四次围剿，逐步扩大苏区，派刘毓标、陈直斋、黄天贵、张金载等四人到皖南特委分配工作，以促进皖南革命，牵制敌人。动身去皖南之前，方志敏找刘毓标和陈直斋谈话。方志敏说：“派你们到皖南去工作，是为了打破敌人的封锁。皖南的反动统治，白色恐怖很严重，人民要求起来革命的愿望也很强烈。皖南已经有个秘密特委，工作有一定基础，李杰三在那里担任特委书记。但是这个人能力比较小，去了一段时间，局面没有打开，有些工作仅限于县城和较大的集镇。你们到了皖南后，工作要向农村发展，深入到劳苦大众中去。当然城镇工作也是需要的，但重要要放在农村。皖南离赣东北苏区比较远，交通不便，工作是有困难的，经济上接济不上，你们要自找职业维持生活。”

　　谈过话后，刘毓标等4人整理行装准备出发，每人在省委财政部领取了盘缠和启动生活费。刘毓标领了20个银元和300元法币，一个金戒指。刘毓标把法币和10个银元放在上衣里侧的口袋里，戒指和另10个银元用布缠起来绑在腰上。另外，还领到一把油纸伞和一双新草鞋。四人从苏区省府所在地葛源出发，行进到化婺德边境的暖水，这里是闽浙赣苏区的北部边界。当晚，一个担货郎进了他们四人住的旅馆，敲开了客房的门。那人说：“请问客官你们是从神山过来买药的吗？”刘毓标说：“是的，我们想要陈皮和党参。党参13元1两。”那人说：“对不起，那是白参的价，党参17元1两。”暗号对上了。第二天，这位扮成货郎的地下交通员领着刘毓标4人进了国统区，到了安微屯溪。到屯溪县城，4人分开投宿，刘毓标和陈直斋住一个饭店，另两人住另一个店。在店里住了两个晚上，第二天夜里10点多的时候，一个帐房模样的中年人敲开刘毓标的门，那人手提几包中药，说：“听说尊客要进中药，小号的川朴3元1两，你要不要？”刘毓标说：“我不要川朴，要进一些川贝，13元1两，你看怎么样？”来人正是皖南特委书记李杰三。他公开的身份是屯溪县合记春号药店的老板。刘毓标等人向他汇报了省委和方志敏的指示，当然方志敏对李杰三的个人评价不能讲。李杰三了大致讲了皖南的斗争形势，介绍了皖南党组织的部分情况。根据秘密工作纪律，以后工作上只有纵向的工作关系，没有横向的工作关系。李杰三告诉刘毓标和陈直斋，要他们二人参加皖南特委任委员，分配刘毓标到歙县任县委书记，陈直斋到休宁县当县委书记。黄天贵与张金载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当时刘毓标不知道，也不能问。那二人住在另一个旅馆，没有一起参加谈话，这是横向的工作关系，也是不能打听的。后来刘毓标与王丰庆、江天辉等在彰公山游击根据地会师后，才知道黄天贵被分配到石青游击区工作，后来又转到贵秋东地区，在高山根据地反“清剿”战争中牺牲了，这是后话。

　　刘毓标等接到任务，就各奔前程了。刘毓标到了歙县，因为要自谋职业，解决自我生存的问题，他就在一个小集镇的轿行里找了一份当轿夫的事情，化名万金福，以抬轿子作掩护，开展秘密工作。工作了2个月后，地下交通员通知刘毓标，说和掌柜找他。刘毓标赶到屯溪，找到位于一条偏僻胡同里的合记春药店。李杰三向刘毓标交待了新的任务，调任他到太平县中心县委任书记。李杰三说：“我们的工作要向农村发展，现在太平、石埭等地的工作发展得很快，搞得很红，因此在太平必须建立一个领导中心统一领导太平、石埭、泾县、黟县、祁门5县的工作。”李杰三又说太平县委设在拜祭堂，你去了之后，就以太平县委作为中心县委机关，就地开展工作，尽快进入角色。

　　1934年6月，皖南特委派一个姓余的交通员带路。刘毓标先回到歙县，交接了差事，取了一些自己的个人物品。他在轿行里与其他工友同住一屋，他把自己的被褥送给一位叫刘三福的工友。刘三福很穷，一年到头只有一条裤子，白天穿，晚上洗，挣一点钱都拿回乡下留给老婆孩子。他一年到头睡稻草铺，稻草当褥，稻草当盖。刘毓标又把一双草鞋送给一位叫黄二叔的年长工友。黄二叔脚有残疾，特别费鞋，家境贫苦，寒冬腊月也经常赤脚。他们都舍不得刘毓标离开。刘三福说：“老万哥，什么时候穷兄弟能凑到一起啊？”黄二叔说：“万福，你识文断字，不是一般人，山不转水转，二叔我有生之年什么时候看见你发迹，我就高兴了。”这些话感动得刘毓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毓标和余交通员从歙县潜口镇出发，一路上蛇行鼠伏，到了太平县的余溪（现属黟县宏潭乡）。这是一个较大的集镇，位于一个交通枢纽点，这里有秘密交通站，是一个中药郎中，本来应该来与刘毓标接头的，交通员老余只知道他姓谭，根据原定命令，交通员老余把刘毓标交给谭交通员就可以了，他就完成了命令可以回去了。后面的工作就是再由谭交通员把刘毓标送到目的地拜祭堂。当天上午10点，老余和刘毓标抵达余溪，发现镇上已经进驻了一个国民党保安队，镇头筑起了围子，有保安队在镇头设卡盘查来往客商，并征收过桥费。老余说：“这里的情况只怕有些不对，我们要小心些。”二人过了镇头盘查点，进了镇子，来到接头地点徐记茶馆。皖赣边一带习俗，说是茶馆，其实平常不止是卖茶，吃饭的时候还卖饭。二人进去找了个桌子坐下，各要了一碗大茶碗，坐了1个小时，但是不见接头的人来。老余悄声说：“事情看来有些麻烦了。”二人有些坐不住了，但咬着牙又坐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来人接头。现在不能再等了。谁见过喝大茶碗的苦力人有闲情逸致泡茶馆呢。二人起身走出来，临出门，老余走到柜台前，付了茶钱，又对掌柜说：“我们是从歙县过来进药材的，本来应该在这里等一个朋友碰头，但是没有等到。因为有事，我们不能再等了。如果等会儿有人来找从歙县过来的药材客人，请告诉他去盛情客栈找。”掌柜连说好。

　　二人出了门，过了两条街，来到盛情客栈，但是并没有进去，只是从门口过了一趟，来到盛情客栈斜对面的味好包子铺，各人要了一碗稀饭，四个馒头，坐了下来，一边喝着稀饭，一边拿眼睛余光看着街对面。一碗稀饭没有喝完，对面“踢踢踏踏”开过来20多个国民党保丁，端着枪，在盛情客栈门口停下，一位当官的大声呼喝：“5个把前门，5个把后门，其余的跟我进去抓人。”刘毓标和老余不动声色，把馒头装进兜里，在饭桌上留了饭钱，慢慢踱到后堂，掀开帘子出后门来到后街。二人在街上拐了几拐，往东南镇尾而来。经过文庙街时，忽然听到有哭声，隐隐约约的，非常凄惨。老余说：“过去看一下。”走了几步，抬起望去，只见文庙前的吊杆上挂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放了两个人头，一男一女，黑呼呼的，一群苍蝇围着嗡嗡飞舞，已经给太阳晒得发臭了。吊杆下一对孩童，一男一女，女孩10来岁，男孩4、5岁的样子，坐在地上望着上面的人头哭泣。几只野狗围着他们打转，望着高处的人头吠叫。老余再也忍不住了，喉头发涩，眼泪流出来了，但他强忍着，低着头，对刘毓标说：“我们快走吧，这个集上不能呆了。”二人出了镇子，穿过菜园子，进了镇子东南的林子，疾行了一阵子，上了山，回头望山下的镇子，还能遥遥看到文庙前的吊杆。老余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泪如雨下，说：“那是老谭夫妇俩，那是他们的一对儿女。”刘毓标也感到胸口胀痛，眼前也模糊了。

　　老余领着刘毓标往大山深处走去，走了2个小时，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找到一个废弃的土窑。这是以前烧炭用的废窑，因为几年没用，破败了。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留意看地上的踪迹，看到没有人踩踏过的痕迹，知道最近没有人来过，是安全的。这里是老余的一个备用秘密潜伏点，是交通员老谭以前告诉他的。老余对刘毓标说：“你在这里呆着，我去找备用交通站，只不过要费些时日，你在这里等我。最多7天。如果7天后我还没有回来，那就是我牺牲了，你自己想办法回歙县吧。”老余把自己身上带的几升米解下来，留给刘毓标，他说到了镇上他可以再买。

　　刘毓标坐在窑里苦等，度日如年，又不敢安心地躺下来睡觉，耳朵里还要张听着山上的声音，警惕各种动静。但听山野风声流动，林中禽畜嘶鸣。每等一天，刘毓标就在地上划一道杠。等了几天，下雨了，土窑颓败，四处渗了雨水下来。刘毓标撑着雨伞坐在石头上。雨伞也用了多年，早让其它同志用旧了，雨水顺着骨缝和线孔渗下来。衣服都被浸湿了。天放晴了，刘毓标脱下湿衣服搭在树木的枝丫上晾晒，在空旷的山野里就他一人。他无所顾忌，赤条条地来去。等到第七天，刘毓标想，估计是出意外了，老余暴露了，明天一早就走，找路出山。第八天早上，刘毓标又想，万一是老余有事耽误了呢，秘密工作又有哪一天没有意外发生呢？万一今天老余赶回来而我又走了，完不任务怎么回屯溪呢，再坚守一天吧。果然，当天下午老余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告诉刘毓标备用交通站找到了。

　　老余领着刘毓标出了山，绕过余溪，往西而来，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余口村，是余溪上游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一家杀猪的周屠夫，这是新交通员。接上了线。老余就要回屯溪复命了。同志就要分手，在一起共生死10多天，刘毓标感到恋恋不舍，虽然他并不认识老余，只知道他姓余，是个有多年经验的老交通。当然很可能老余的姓也是假的，就像老余叫刘毓标老万一样。虽然大家并不了解，但彼此信任，能以性命相托。刘毓标感到这也是革命工作的一种魅力。

　　在交通员周屠夫家里住了一夜，老周用从猪肉市场捡来的碎骨头炖了一锅汤款待刘毓标。慢火熬了3个多小时，揭开锅，浓香扑鼻而来。刘毓标在深山土窑里吃了8天无油无盐的白饭，立即被骨香勾出涎水。老周的妻子和女儿在昏暗的灯光下笑眯眯地看着他，映着被烟熏黑的四壁，太阳晒黑的脸庞。老周一家人和刘毓标围着破饭桌呼呼地喝着用骨头汤熬制的高粱面菜叶糊，显得味道香甜。虽然屠夫是老周的职业，但杀的猪都不是他的，碎骨也是难得的佳肴。刘毓标看着这一家人，心里充满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