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间
    ——新四军二师军工部琐忆
    作者:胡序同                
来  源:    《铁流(第六集)》第31章                日  期:    2010-06-10
  

  1945年初,抗战临近最后阶段,胜利的一天已经遥遥在望。我在新四军二师政治部丁作了三年之后奉命调到军工部工务科工作。

  当时的工务科长是吴运铎同志,大家习惯上都称呼他老吴,尽管他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老吴从小做工,参加革命后一直从事军工事业。他为人热诚,勤学苦干,凭借一股韧劲和钻劲,他在军工这一行早已是远近闻名的行家里手。我到军工部时,他实际负责设计和工艺工作,起着总工程师的作用。军工部虽然不是男性的一统天下,但女同志不多。我和另一个女同志俞启英因是学生出身,有点文化,所以都成了老吴的助手。但我们以前从未涉足军工领域,一切都要从头学起。钳工、车工、机械制图、配制雷汞……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我们很快熟悉了业务。

  二师的军工部在新四军系统一向赫赫有名,经过老同志们多年的艰苦奋斗,已具备相当的技术水平和生产规模。修理一般的军械可以说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不断试制、开发各种武器装箭,以满足部队的军事需求。在物质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军工部曾先后研制和生产了大量的地雷、手榴弹、枪榴弹、炮弹、掷弹筒、迫击炮(60和81毫米口径)和平射炮(36和45毫米口径)等轻重武器,有力支援了前线的作战。除去不断改进老产品,研制新产品,我们工务科还承担着替其他单位和部门,如后勤的被服厂、报社的印刷厂、卫生部的医院维修各种机器设备和医疗器材;替部队基层单位开办爆破训练班等繁重任务。吴运铎同志在这些工作中都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取得了出色成就。同时,他为完成任务也付出了血的代价,一次挖雷管时不幸炸掉了四个左手指,左眼飞进了一小块铜片,腿也因此留下了残疾。就是这样,他仍然忘我地奋斗在军工战线上,并为此奉献了一生,成为从实干中成长起来的军工专家。这些在他的《把一切献给党》一书中都有反映。

  军工工作虽然地处后方,不同敌人面对面直接作战,但由于经常同雷管炸药之类的危险品打交道,不时受到伤亡的威胁,故而被称之为“后方的前线”。特别是在抗战期间,地处农村的根据地物质极其简陋贫乏,我们的研制生产工作往往缺少必要的安全保障,在这里工作同样需要时刻准备献身的勇气和胆量。对此,我开始并不十分清楚,也缺少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我来到军工部之后不久,便很快了解了这一工作的危险性。

  记得是初春的一个夜晚,工务科招集附近几个分厂的同志来开大会。在会场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与会的同志中有几个人脸上满是疤痕,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怕。老同志告诉我,这是不久前一次事故造成的后果。那次事故发生在某分厂的火药班,一个负责用石臼捣碎火药的民工在操作过程中因违章抽烟,引起一场大火。民工本人被烧成一团火球,情急之中他跳进附近的一口池塘,火是灭了,但他被烧成了重伤,加之严重细菌感染,不久就死了。而几个参加救火的同志也都负了伤,这些满面伤疤的同志就是那次事故的受害者。

  二分厂是铸造分厂,主要业务是化铜,即熔炼从民间收集来的各种废旧杂铜,提纯后浇铸成炮弹的引信或定向尾翼。我到那里出差时亲眼看到化铜的过程,化铜提纯是一种有毒的化学反应,工人除了承受高温辐射以外,还要冒中毒的风险。但那时条件差,没有任何防护设施,为了革命需要,工人们都习以为常,不惜以自己的健康为代价,拼命也要完成任务。就是一时中了毒,也不过替换下来休息两天,恢复过来后又接着再干。

  春夏之交,一分厂又传来一个噩耗。当时为试制97毫米的山炮炮弹,专门拆卸了一颗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旧炮弹,用于研究其内部结构。由于缺少经验和资料,不清楚这种炮弹中设置了双保险,结果拆卸时突然发生爆炸。厂长秦永祥和一名股长当场牺牲,装药股的唐英、陆平、虞秀英等三位女同志也被炸伤。消息传来,我们都十分震惊,思绪久久不能平静。我们为失去熟悉的战友感到痛惜,也进一步认识到军工工作严酷的一面。不过,那时我仍然没有想到,死神不久就会跟我开一次玩笑。

  45年8月初,历时八年的抗战胜利在望,日寇的末日指日可待。二师师长罗炳辉同志亲自给军工部下达任务,要求一周内制成一批水雷供部队作战使用。在此之前,我们部里谁也没见过这玩艺。但军令如急火,为按时完成任务,吴科长开动脑筋,决定把一批普通地雷改装为水雷,其中的技术关键是要给地雷的引信加上密封防水装置。这就需要首先拆下地雷的引信,重新加以改造。

  那一天,作业现场连我一共六七个同志,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紧张操作着。忽听“轰隆” 一声闷响,我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浪掀进了身边的一张床铺底下。我的一只耳朵被震聋了,从此几乎失去听觉。两条腿也吃了弹片,血肉模糊。当人家把我从床下救出来时,我一时有点迷糊,不太清楚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事后经分析推测,这次事故可能是同我们一道工作的徐有才同志操作不慎引发的爆炸。徐本人当场死亡,其余在场的同志也都挂了彩,我的伤还算不上是最重的。就这样,我也差一点到阎王殿去报到,后来大慨是把守鬼门关的牛头马面看我年轻,又把我退回来了吧。那年我刚好22岁。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在病床上迎来了鬼子投降的盛大节日。受伤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何况是飞来横祸,但在病床上我可以细细地想点问题。“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我感觉自己仿佛陪绑上了回刑场,到阴阳界上走了一趟。由此,我深深体会到生命是脆弱的,生与死的界限有时真的仅仅只在一线之间啊!特别是在当时军工部门的特殊条件下,危险往往不期而至,猝不及防。但是,我并不感到后怕,相反我只会比以往更加珍视和热爱生活。惟一使我感到难过和遗憾的是,牺牲的战友未能看到抗战胜利的到来,在欢庆胜利的前夜他们倒在了战斗的岗位上。至于我自己,也许能够聊以自慰的是,我也总算为神圣的抗日战争流了一点血,虽然不是在你死我活的前方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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