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纵征程启示录
    ——(1993年5月)
    作者:赵启民                
来  源:    《赵启民将军文集》第21章                日  期:    2011-04-22
  

  华东野战军第七纵队是一支战功卓著的英雄部队,在解放战争中,能攻善守,出色地完成了历次作战任务,也积累了丰富的建军和作战经验。部队改称二十五军后,又于1952年拆建,而今,当年纵队一级主要领导同志大多谢世,要全面写一部军史已相当困难。我是七纵时期政委,不写那段历史于心不安,而宏篇巨著亦非我一个83岁老人所能办到的。这里,我只写写这支部队的战斗历程和主要经验,藉以告慰先烈,启迪来者。
  一、七纵历史沿革简介

  讲七纵历史难免和我个人经历联系在一起,但不是自我称颂,是介绍这支部队战斗历程,他们创造的功勋和经验,对年轻一代有什么样的启示作用。

  抗战前夕,我是陕北红军七十八师参谋主任,独立团长。1937年7月我去抗大学习。1938年1月,我和一部分同学提前毕业去武汉,不久我被分配到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八团任参谋长。这个团原是桐柏山区红军游击队扩建的,党中央调来大批干部充实各级领导,营以上干部除团长、政委外全都是主力红军的团营干部。部队新成份多,但干部队伍并不弱。

  1939年7月初,在皖东定远县境,以八团为基础扩建为第五支队,下辖八、十、十五共三个团,约3000余人。支队司令罗炳辉,副司令周骏鸣,政委郭述申,我任参谋长,政治部主任方毅(后由张劲夫接任)。

  皖南事变后淮南部队整编为新四军第二师,五支队改称五旅,我改任旅政委,旅长为成钧,所辖部队依次改称十三、十四、十五团。经过两年多战斗锻炼,五旅已成为新四军主力旅之一,至日本投降时全旅已有8000多人,装备较好,战斗力也强。“精兵简政”期间曾撤销了十五团,不久将原六旅十七团调入五旅,改称十五团;该团有闽南游击队一个营为基干部队,也是主力团之一。

  日本投降后,罗炳辉师长率四、五两旅入鲁,与四师九旅合编为津浦前线指挥部(后改称山东野战军第二纵队),罗任纵队司令员(不久升任副军长),韦国清任副司令员,我任纵队政委兼五旅政委。

  1946年6月,我率五旅南下,加入华中野战军序列,当年9月五旅和淮南独立五团合编为十一纵队,11月又和原七师十九旅和师直属机关部队合编为新七师恢复五旅,独立团改称师特务团。1947年初,于陇海路北华东部队统一整编,新七师改称第七纵队,旅改称师,十九旅改称十九师,五旅改称二十师。莱芜战役后,二十师五十九团(原十四团),与山东两个地方武装团合编为二十一师,五十九团改称六十一团,十九师五十七团调入二十师为五十九团,师特务团调为十九师五十七团。改编为七纵时,司令员成钧,副司令员林维先(后詹化雨),我任政委,参谋长胡定千(后冯文华),副参谋长张元培,政治部主任黄火星。十九师原是七师主力旅,其五十五团原为二师十六团,是坚持大别山游击战争红军一部,五十六团是皖南过来一个多营老部队发展的,五十七团虽新但能打;因之这个师也是一支主力,有着光辉的历史和战功。

  作为纵队,军一级单位,从新七师组建,至拆建时历经6年,参加了解放战争全过程。1952年拆建时,我早已调到华东海军工作,只知道为了入朝参战,军部改建空军单位,撤销七十五师,七十三与七十四两师分别调入二十三和二十四军。

  二、七纵参加的主要战役和贡献

  解放战争开始,五旅南下,原定去苏中参战,6月底进到宝应,中途又改为参加保卫淮南,当时淮南我军主力仅有五、六两旅及独立旅,总兵力不足两万人,除五旅经历过大兵团作战锻炼,另两旅均未经过大型战役。淮南这时仅剩下路东部分,地处蒋介石卧榻之旁,又夹在江淮津浦运河之间,战场空间小,敌人增援便捷,我则孤军奋战。7月16日,敌方动用五大主力中的两个,第五军和整编七十四师以及部分协同部队,约近四万人大举进犯淮南。战役一直持续到月底,我虽取得些小的胜利,却不能扭转战局,五旅一直担任最繁重的任务,尽管作了最大努力,为确保在淮南有一主力作战的战场,因而陷入被动,最后不得不放弃淮南。部队撤至淮宝境内略事休整,8月上旬进入苏中战场,参加苏中战役连续作战四次均取得了胜利,歼敌4000余人,改善了装备也恢复了士气,在苏中作战数月,五旅战场表现突出,不失主力旅风貌。

  9月上旬,苏中战役尚未结束,而西线告急,五旅于黄桥地区紧急西调,参加淮阴保卫战。当月16日全旅到淮阴城西,与刚刚到达的华中九纵匆忙布防。仅一天时间,防御体系尚未完成,整个城防的指挥协同也未建立,预定参战的山东野战军第二纵被桂军拖住,尚在200里外,17日上午敌七十四与二十八两师,万余人已蜂涌而至。这一仗又搞的很被动,苦战三天,被迫撤出战斗。淮阴失守对全华中战局极为不利,不管是多少原因造成的,五旅又经历了一次严重考验。

  淮阴失守后,敌人气焰极为嚣张,我军部署被全盘打乱。为了扭转这一被动局面,华中军区乃决定组织涟水战役。其时五旅和独五团刚合组为四团制的小纵队,由成钧任司令员,我任政委,奉命在涟水城筑城防守,掩护华中党政机关北撤,把敌七十四师拖在我阵前,等待华中主力聚歼该敌,此役共进行了十天九夜,我以7000余人兵力,抗击敌七十四师全部及二十八师之一九二旅共四万余人连续进攻。战斗相当激烈,七十四师有蒋家御林军之称,全部美械装备,攻击精神强,自进入反人民战场,一直充当急先锋,因为“连续胜利”,也就非常狂傲。然而,在涟水城下它可碰了铁钉子,拼战十天,城关依然在我控制之下,29日黄昏,敌在续攻无力,又发现我主力向其侧后运动,乃?然败退。这是我军在解放战争中首次以寡胜众,挫败敌王牌主力锋芒。战后,军首长和华中军区都嘉奖了十一纵。

  新四军第七师解放战争初期,属山野建制,在淮北参战。涟水战役后,将二十、二十一旅,分拨给一师和六师,十九旅和师直属部队同十一纵合编为新七师,组成后两个旅还未会合即分头执行任务,十九旅交华中军区指挥,参加第二次涟水城防御,师率五旅特务团(独立团)参加宿北战役,此役由陈毅军长直接指挥,集中27个团的兵力,12月中旬于仁和圩地区歼灭了敌整编六十九师等部两万余人。我师在新安镇阻击敌整编七十四师,完成了阻击任务,歼敌一个加强连;在全役中担任一方的攻击任务,歼敌3000余人。

  1947年元月下旬,在临沂以南地区整编,撤销新四军番号,军部改称华东军区,陈毅任司令员,饶漱石任政委,张云逸任副司令员。山东和华中两个野战军合并为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陈毅,副司令员粟裕,副政委谭震林。野战军辖11个步兵纵队,一个特种兵纵队,新七师自此改称七纵,2月份北上参加莱芜战役,歼敌近4000名,随后在胶济线休整,组建二十一师。

  当年5月的孟良崮战役,华东野战军集中9个纵队和特纵,经激战全歼了敌御林军七十四师。此役用于阻援部队占三分之二,七纵担任战场东翼河阳地区阻援任务,与桂系七军和整编八十三师等部激战5日,有力地保障了围歼七十四师的胜利。

  6月下旬,沂蒙山区已进入雨季,山洪一日数发,给部队行动带来极大困难。这时国民党军对山东重点进攻仍然在“加油”,几十万人的机动兵团采取密集队形与我纠缠不已,不仅使我军无法寻机歼敌,解放区支前物力也渐呈难支之势,部队拖得相当疲乏。为了分散敌人,也为了配合刘邓部队渡黄南进,华野派出5个纵队外线出击,留置内线作战的为二、七、六、九4个纵队,军事形势依然严峻。

  7月18日至月底,内线部队由野指直接指挥,连续发动南麻、临朐两次战役,两仗都因洪水阻拦,进攻部队都没有按时集中,结果打了两个大消耗仗。这两仗七纵都担任阻击,第一次三天,第二次七天,是七纵战史上最艰苦的两次防御战。那时候讲“以战养战”,装备弹药全靠缴获,临、南两战,七纵阻援10天,只有消耗,最后几天已是无粮无弹,全凭坚强意志在苦苦撑持。尽管如此,七纵依然坚持到最后,直到全军撤离战场,才自行组织撤退。这两仗,特别是临朐之战,七纵艰苦的顽强阻击,完成了阻援掩护撤退任务,被迫撤退。均因攻击兵团未能全歼守敌,形成对峙,被迫撤退,其后陈粟率华野大部主力进军鲁西南,支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谭震林率二、七纵,许世友率九纵转入胶济线东段两侧休整,改称东兵团(后改称山东兵团),许世友任司令员,谭震林兼政委。

  当年10月至翌年5月,七纵转战于胶东、鲁中一带,有攻有守,都完成了预定任务,计有:胶河战役的阻击战,胶高追击战,莱阳攻坚战,胶济路西段战役,张店、淄川攻歼战,潍坊阻击战等。部队得到了充实和补充,战斗力有新的提高。

  1948年7月中旬,为配合豫东战役,山东兵团发起津浦路战役,七纵指挥十三纵一个师攻击兖州城。守敌为原东北军十二军,连同第十绥靖区部队约近3万人,战斗力较强,原有日伪构筑的坚固工事,又经国民党军3年经营,城防工事更为坚固,堪称一颗硬钉子。我进攻部队为七、十三和鲁中南纵队,七纵担任主攻,二十师为主要突击师。经一周连续奋战,解放了兖州,全歼守敌,生俘敌军长霍守义。这是七纵首次对较大城市攻坚战,对提高城市攻坚信心,有深远意义。

  淮海战役中七纵一直担负主要任务,战役开始担任万年闸方向中央突破,切断黄百韬兵团归路,接应何基沣、张克侠部起义等任务,这一任务于11月11日完成了,并在进击中歼敌近两个团,卡断了陇海路,抢修工事,转入阻援。七纵左邻为十一纵,右邻为十纵,12日徐州援敌邱、李两兵团即展开5个军向我猛攻,七纵曾多次担任阻击战,数这次最艰苦,平原地区无险可依,来敌都是主力,主要压力都在七纵身上,没有坚强的战斗力,执行这样阻击任务是不可想象的。攻歼黄百韬兵团并不轻松,原定一个礼拜解决战斗,结果打了半个月,至22日才基本结束,援敌也碰得焦头烂额,匆忙退回徐州。这次阻击战七纵表现突出,受到了上级嘉奖。

  11月23日,七纵尚未来得及做战后休整,又奉命紧急南下,参加南线战斗。12月初与三、十三两纵一同参加围歼黄维兵团,此役七纵又担负主要任务,由西南直刺黄维兵团指挥部双堆集,12月9日发起总攻,经反复浴血苦战,我连下大王庄、双古堆敌坚固据点,歼灭了敌五大主力之中的十八军核心部队“英雄团”全部和“威武团”大部,直逼黄维兵团部大门口,对全歼该敌起了重要作用。战役于15日胜利结束,全歼了黄维兵团。陈总曾给我和二十师师长打电话表示祝贺,对七纵给了很高的评价。

  淮海战役后全军统一番号,七纵改称二十五军,我随之他调,由黄火星接任军政委。其后,二十五军在渡江战役中曾于湾址地区全歼敌二十军,三野给他们的嘉奖令中,称之为“创立了一个军歼敌一个军的范例”。上海战役,二十五军又建功,强攻穿插,占领了吴淞口,断敌退路,对全歼守敌起了重要作用,尔后又解放了崇明岛,全歼岛上残敌数千人。

  我这里列举的只是几次大的作战行动,小仗很多,限于篇幅,不能详写。在解放战争中,七纵(二十五军)取得了共歼敌近18万人的战功和战果,在全华东各主力纵队中名列前茅,在华东军事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三、七纵战史给我们的启示

  我这里要说的是从我个人角度看待七纵战争实践,不是泛泛地讲经验,从军事学探讨,有些什么启示。当然也要涉及到一般军政斗争经验教训,也是从我个人角度看问题,不代表他人。既然从个人角度谈历史启示,总难免有片面性,希望知情者多加指正。

  1思想“不停战”的巨大物质作用

  1946年上半年,关里处于停战和平时期,我们二纵机关和山东野战军机关同驻峄县县城,部队沿运河线布防,与国民党军隔河对峙。此时纵队罗司令员已升任新四军副军长,韦国清副司令员去了徐州“停战执行小组”,纵队领导就是我一个政委和参谋长詹化雨及新来的政治部主任邓逸凡。社会上和平口号很响,部队思想一度产生了一些混乱,而国民党军正源源从大西南向解放区边境调集。陈毅军长很忙,也不常驻峄县,一次我曾主动找他,反映情况,请求办法。他很注意听取我的意见,明确指出战备一刻也不能放松,要牢牢掌握部队,随时准备应变。以后军部又颁发了“百日大练兵”指示,部队认真贯彻,所以二纵(后来五旅调出)在解放战争初期时执行任务一般较好。也有的部队在那段和平时期工作做得不到位,战争开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仗打得不好。军人两杆枪,一在手中,一在心中,而精神武器又是第一位的,这本是老生常谈,而处理不好这个关系的,到战场上就要吃大亏。

  2挫折可以导致成功,失败是成功之母。

  这虽是陈词老调,而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一个新的战略阶段到来,就有许多新的事物有待认识、有待驾驭。而这种认识和驾驭,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付出代价。所谓事事料敌于先、一贯用兵如神,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少存在的。五旅所以在涟水城挫败了敌七十四师,是因为吃过它两次苦头,淮南和淮阴失守,七十四师曾是胜利者,但它给了五旅战胜它的决心,也给了五旅在战术和技术上战胜它的条件。这一规律在五旅是这样,在全军也这样。

  3集中兵力与集中指挥是致胜的物质条件

  华东战场前半年主要在华中打仗,虽然在苏中方向取得几次胜利,却不能改变全局的紧张形势,反而越打越被动。原因是苏中不是敌人主攻方向,淮南、淮北则是敌人的主力集团,直到涟水战役胜利后,我兵力才相对集中,虽然丢失一些地方,我军却走向主动了。战争初期不仅兵力不集中,指挥也不集中。正因为指挥分散,兵力也就分散,淮南、淮北与淮阴都撤退得很被动。后来指挥与兵力集中了,主动放弃临沂,才能有莱芜大捷。

  4攻与守是歼灭战的两个层面,缺一不可。

  渡江战役以前我军都是在劣势条件下打优势之敌歼灭战,大抵都是从敌人大部署中挖住一块,集中优势兵力,予以围歼。无论在全国还是在华东,敌人总体上是优势,你要一口一口吃他,就必须解决阻援问题,没有坚强地阻援,根本打不了歼灭战。打进攻仗正面小,处势主动,兵力优于对方;打阻击正相反,正面宽,兵力少于对方,不仅被动,还要服从进攻方向需要。所以,打援部队困难比进攻部队大得多,没有坚强地战斗力,也担负不起打援任务。这方面七纵体会最深,前面提到的那些战例,已经说明了问题,不再赘述。那时大家都不愿意打阻击,除了任务艰苦,就是消耗没有补充,野战军指挥部抽肥补瘦的能量有限,担任阻援的部队主要靠高度自觉。

  5顽强的作风是战斗力的恒力

  关于战斗力的内涵界定,至今尚无统一见解。我以为,顽强的战斗作风是衡量部队作战能力的通尺。一个部队的战术、技术可以训练,作风却要靠长期养成。作风硬不硬,一上战场就表现出来了。七纵基础较老,英勇顽强作风是十几年战斗生活锻炼出来的,这也是她坚而不衰的内在动力。现在回头看历史,涟水战役就想歼敌七十四师是不现实的,当时还不具备那样条件,事实是直到敌人败退,我预定用于歼击敌军的部队也没有集结起来。如若五旅没有顽强过硬的作风,抗击敌人精锐主力四个旅经十天之久,那是不可能的,要是那时就丢了涟水城,华中军事斗争形势将更加恶化。又如淮海战役第一阶段,七纵抗击强敌达半月之久,保障了进攻部队行动,敌五大主力之一的第五军在七纵阵地前碰得头破血流,其二○○师8000多人被打得只剩600余人。这次激烈地阻击战,致胜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而全纵指战员的勇敢、坚毅的精神才是第一位的。

  6全局观念是我军传家宝

  局部服从大局,部分服从整体,这话说起来容易,而贯彻于战争实践中,可不那么简单。七纵直到二十五军拆建,都能自觉服从全局,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解放战争将要爆发时,五旅单独南下,脱离二纵建制,就是服从全局一例。当时纵队领导和机关以及四旅全是二师的,抗战八年,四、五旅并肩作战,彼此了解,让五旅单独远征,部队没有全局观念的思想基础,工作是做不好的。南麻、临朐两役,七纵连续阻击10天,最后几天是饿着肚子靠刺刀加石头守住了阵地,撤退时,又让受七纵指挥的二纵四师(原四旅)先走,有无全局思想,这时候才是真考验。二十五军拆建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只是听到一些传闻。按二十五军的基础、战力和战功,都不比二十三和二十四军差,拆二十五军的工作,照常理言,是要费周折的。然而,为了入朝参战,二十五军和另两个军都是机动部队,三个军必须拆掉一家,以保障参战部队兵员和战斗力,二十五军顺利地完成了拆建工作,做过部队领导工作的人都了解,大单位拆建是个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干部安置会带来很多困难,会造成干部升调不均衡,后遗症很大。然而,二十五军能在20天时间内顺利完成拆建,按时出征,是应当受到称赞的。

  从七纵到二十五军,事例和经验很多,我这篇短文只是个纲目。人老了,长文作不了,许多事也忘却了,但有一点我是忘不了的,文以短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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