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记事
    作者:谢曙光                
来  源:    《铁军纵横》                日  期:    2012-09-12
  

  1936年1月下旬,红二、六军团从江口、石阡地区出发继续向西前进,在云贵乌蒙大山机动回旋,进逼贵阳,突破乌江。在大定、毕节一带休整,建立川黔滇苏区,扩红八千多人。这是红二、六军团的最盛时期,发展到二万三千多人。部队在此休整后,撤离川黔滇,向红四方面军 靠拢。一路上声东击西,过关斩将,乘敌防务空虚之机,抢渡金沙江,进入高寒山区。

  当时,我任红二、六军团政治部巡视员,随红九师17团行动。我们翻越的第一座雪山有五千五百多米高,在金沙江畔,当地老乡叫大雪山。在山脚下时,阳光灿烂,花香四飘,穿一件单衣还冒着大 汗。慢慢往上爬,越爬越高,越爬越冷。起初见到地上湿的,再往上爬脚踩在地上就踩出水来。这时前头山上有枪声传来,原来是中甸县的土司派了八百多人的番骑驻在关卡上,阻止我军通过。师首长命令坚决把这个关卡的敌人解决掉,要多捉活的。部队采取两翼包抄的办法解决了敌人,活捉四百多番骑人枪。再往上爬,雪越大越厚,到下午三点多钟才到达山顶。下山时人走得稍微轻快一点,摸黑赶到小中甸宿营。第二天中午进驻中甸,在此休息七天,作翻越后面几座雪山的准备工作。

  我调回红六军团政治部工作。总指挥部趁此时加强了对藏族上层的统一战线工作。由于做好了藏族上层的统一战线工作,我军随后的行动就比较方便了,行军时,由沿途喇嘛寺庙和当地土司先派人向前面的地方进行通知和交涉, 因此从中甸到甘孜一路上没有发生大的麻烦,沿途的给养供应也有了一定保障。

  从中甸开始,红二、六军团分两路向北前进,红二军团沿金沙江北上,经得荣、巴塘、白玉到甘孜。红六军团经乡城、稻城、理化(现理塘)到甘孜。我们在稻城休息了三天。名义上叫稻城县,其实没有多少人口,只有几座喇嘛庙,还不如南方地区一个小小的集镇。这几天天气很好,中午时候下河洗操捉了不少鱼,除了吃了几顿,还晒了不少鱼干带到路上吃。从稻城向理化前进,翻过一座雪山,在理化南边的呷洼与红三十二军(原红九军团〉会师。晚上两军部队 开了个联欢晚会。晚会上,第一次见到藏民跳的藏族舞蹈。 随后,两军一起向理化前进,沿途经常遇到少数民族(主要是藏民〉手捧大雄鸡和哈达向我军指战员敬意,向首长们 哈达。进理化时,居民们在街道两旁摆上灯火香案,全城燃放鞭炮,欢迎我军。从理化翻过两座雪山到达詹化,红四 军全体指战员排列长队,军号齐鸣,锣鼓喧天,鞭炮震天地欢迎我们。两军召开了会师大会,红四军请我军团排以上干部会餐,送慰问品,并互相参观学习。由詹化顺鸦砻江而上,渡江后又翻了两座雪山才到达甘孜。抵达甘孜那天,红四方面军总部首长率领直属队指战员和“博巴”政府工作人员来迎接我们。甘孜的少数民族群众和僧侣喇嘛也盛装出迎。

  红四方面军的指战员对我们非常热情,见了面总是手拉手地问长问短,说一些尊敬赞扬的话。可是,也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一是张国焘以总政治部的名义下发了《反对毛、周、张、博向北逃跑的错误的决议》,被军团政治部扣住没有往下发;二是陈昌浩同志以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在红六军团连以上干部会上宣布“毛、周、张、博向北逃跑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引起到会同志的极大不满。

  在甘孜,部队进行了整编,正式成立了红二方面军(由红二军团、红六军团、红三十二军组成整编后,全军集中精力做好过草地的物资准备工作,规定每人准备35斤粮 食,5斤柴火,3斤水、红糖、茶叶、辣椒、生姜和食盐、油布、草鞋等。当时,甘孜集中了数万部队,物资比较缺乏,大家都全力以赴地想方设法准备物资。有的同志打听到可以从藏民那里买到青稞面,一块银圆可以买二十斤。我们正准备去买时,突然接到总司令部通知,张总政委来电话说总 供给部会有粮食发下来,六军团的同志就不要再去藏民那里买青稞面了,把钱留到大地方去花。我们听后,就不去买了。可到临出发时,只给我们发了6斤生青稞!

  我们带着连夜炒熟的青稞,走向了茫茫草地。才走了一个星期,所带的6斤粮食已经吃光了。人肚子一饿就想吃东西,越饿越能吃。人是铁饭是钢,肚子一饿就发慌。因此,部队上下都紧张起来,发生了粮荒。红六军团许多战士气愤的很,要去打张国焘。红二方面军的领导们为了红军的大团结,劝阻了同志们。

  我们是全军的后卫,能吃的东西被走在前面的部队吃光了,留下的仅是一些残渣余骨和腐烂了的牲口尸体。而草地是渺无人迹的地方,走两三天见不到一个人,连一只野狗也看不到。因此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部被弄来吃了。天上的飞鸟,地下的草根,地面上的田鼠、菌菇和嫩草都是我们的口粮。行军时见到哪里有嫩绿的青草,就在那里停下休息,大家争先恐后地去采摘青草。每采摘到一小捆,就宝贝地用带子捆起来挂在腰间。天黑宿营时将草放在茶缸里 用水煮一下就吃。虽然没有盐,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还风趣地说这是草地革命菜,赛过灵芝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天公好似有意与我们作对,连日来不停地下雨,有时大雨象用盆泼下来一样。同志们身上都湿淋淋的,不少人已生病。我的疟疾病又发作了,浑身一会儿冷得直打颤,一会儿又热得似乎到了火焰山,全身肌肉和骨节酸痛酸痛的。我坚持跟着部队走。实在支持不了就倒在路边睡它几分钟,爬起来再跟着部队走。有一天,昏昏沉沉地倒在路边不知睡了多久,一个认识我的同志把我叫醒,搀扶我赶上了队伍。若不是他,可能我早已在草地喂了野狼。离阿坝还有大半天路时,我们正在一条山沟里过条干河,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突然刮起大风,把地下的沙土石头刮上天空。一眨眼工夫昏天黑地,倾盆大雨倒了下来。雨中夹着冰雹,小的如豆子枣子,大的有鸡蛋拳头一样大。原来无水的干河骤然间被山洪暴涨数丈深,走在河沟中间的同志,叫都来不及就被山洪冲跑了。

  在南木达听说青川边界有个牛场,为了能使部队有多一点的食品,军团王震政委带领我们模范师,特意绕道急行军赶到青海斑玛县,没想到牛场早已转移了。非但没搞到吃的,还来回多跑了五、六天的冤枉路,比预定计划晚了几天才到阿坝。我们在此休息了三天,筹集到一些食品,平均每人分到三、五斤的糌粑炒面,有的同志分到一点牛肉干。师政治部主任陈冬尧同志和组织科长郁匡南同志见我正发疟疾病,身体虚弱,就把他俩分到的那点少的可怜的牛肉干匀了一点给我。红军时期,这种阶级友爱,无私的精神普遍存在,处处可见。正是这难能可贵的革命自我牺档精神鼓励着我,帮助支援着我走出草地的。

  由于部队严重缺粮,加上高原地区气候异常寒冷,在饥饿寒冷和疾病的威逼下,部队减员越来越大,许多战友在行军途中因为支持不住而倒在路边。有的甚至连搀扶也起不来,躺在路边嘱咐同伴:”你如有机会回到家乡,请将我的情况告诉我父母母兄弟和妻子。祝你们身体健康和胜利,同志们要为苏维埃新中国努力奋斗,勇敢向前走!永别了!“有的战友说:若不为苏维埃新中国奋斗,我怎么会从江西跑到这里来哦,我饿狠了,实在无力支持,只要有一口炒面吃,也能爬起来跟上队伍。我是多么想跟你们一块走啊,现在力不从心,无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我未能完成的任务就交给同志们了,你们要保重身体,替我多杀几个反动敌人。盼革命早日成功!”

  听着战友们一句句的肺腑之言,我们非常悲痛和难过,热泪流淌,但又无可奈何,只能面面相觑,到哪里去找一口炒面呢?要知道,我们已经吃了半个多月的草根树叶 甚至连前面部队留下的马粪中未消化的青稞粒也很久找不见了呀!只能含着泪安慰鼓励他几句话,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曾经同生死共浴血的战友,一步一回头地继续前进。那些战友躺在地上,流着泪还向着我们微笑!多坚强的战友啊,从此再也没有相见了!

  部队进入水草地后,更是艰难了。它是一望无边的泥地,上面生长着野草,有密有疏,有的地方还不断地涌上臭水。脚踩在草堆上,就象踩在厚厚的棉絮上一样软绵绵的。一不小心踩空了,就会陷下去。如果别人去拉,会连去拉的人也陷下去,直到把人整个吞没,连骡马也不能幸免。草地气候异常,早晚寒冷,令人发抖,中午又热得汗流浃背。有时晴空万里,转瞬间一阵狂风刮来,顿时黑云滚滚,雷电相夹,倾盆大雨夹杂着冰雹袭来,连眼都睁不开,冰雹打在行军锅上砰砰作响。有一天我们在离包座不远的一个山坡上露营,这里连一棵小树都没有,大伙 三、五一群背靠背坐成一堆互相取暖。第二天醒来时,有些同志因冻饿加上疾病已经长眠在这里了。这一夜就牺牲了近百名战友。

  过了包座,进入白龙江流域的原始森林,这里古木参天见不到阳光,见不到天,天上下雨也淋不到我们。地上落叶足有一二尺厚,随处可见许多蘑菇。宿营时,我们政治部的同志分头去捡蘑菇。我和其他四个同志一起拾了三、四宣传桶的蘑菇,高兴极了,心想这下不用怕没有吃的, 可以饱餐一顿了。我们五个人煮了蘑菇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候,骑兵通讯员骑着马,边跑边传达军团卫生部的通知:这里的蘑菇有毒不能吃,已有数十人中毒了,还牺牲了两人!没吃的决不能再吃,吃了的赶快去卫生部领解毒药。我领来解毒药赶紧服了下去。他们四人都吐得一塌糊涂。我却一点也不吐,用手指抠喉咙也不吐,弄到下半夜还是不吐。大家非常着急。最后我狠下心说,不吐就不吐,反正命就一条,睡觉!死了就算革命到头,不死就继续干!第二天醒来一看,哈哈,我没死!同志们都说,老谢命大,湘西五次遇难都没事,毒蘑菇还能把他怎样!我们边说笑着,边整理行装,又开始了新的征程。

  (本文是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从谢曙光同志所著回忆录《烽火岁月七十载》中有关章节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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