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机要兵的战斗人生 |
| 作者:黄秀成 |
| 来 源: 安徽省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网 日 期: 2013-06-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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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长在江苏如皋西南乡的一个贫农家里,缘何成为新四军的机要战士,说来话长。 从记事时起就听兄长们说:家乡是个革命老区,1930年共产党在这里领导过农民起义,打土豪、分田地,创建了工农红军第十四军。我童年时期就对共产党和工农红军有了朦胧印象。 七七事变时我已是个初小学生,耳闻目睹“中央军”见到鬼子就一触即溃或闻风而逃,甚至不战而降当了汉奸。如城很快沦陷,农村乡镇遍布鬼子据点,百姓惨遭“三光”之害。多少人被屠杀,多少村庄化为灰烬!我家两个亲戚被杀害,一个村子全烧光。大仇不报愧为男儿汉,誓把鬼子赶出中国去,成了我最大的心愿。 黄桥战斗传出喜讯,家乡从此获得解放,抗日民主政权相继建立,新四军遍驻各个村庄,大地在沸腾,一切全变了样。这时我已是个高小学生,常到新四军驻地听宣传、看演出、学唱歌。首先学唱的革命歌曲是《黄桥烧饼》:“黄桥烧饼黄又黄,黄黄烧饼慰劳忙,烧饼要用热火烤,军队要靠老百姓帮,同志们呀吃个饱,多打胜仗多缴枪。”句句歌词给人鼓舞和力量。亲眼所见新四军的所作所为与传说中的工农红军并无两样。从此看到了民族的未来和抗战胜利的曙光,立志当一名新四军战士又成了我唯一的向往。 1942年我从张庄小学毕业免试进入如西中学。“如中”是新四军东进后创建的第一所农村中学,并有“苏中小抗大”之称。我家庭出生贫寒,成绩又名列前茅,很快被学校党组织列为发展对象,由生活指导老师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革命形势发展需要就投笔从戎,依依不舍离开母校,辞别亲邻踏上新的征程。 时至初冬,衣着单薄,也没带行李,匆忙赶到地委会报到。有位部长接谈,要送我去区党委学习机要工作,并征求自己的意见。顾名思义是项重要的工作,具体搞些什么却一无所知,但又不便多问,只表示服从组织分配。这位部长鼓励我好好干便介绍到机要交通站。 从地委去区党委(兴化宝应地区)必经如(皋)黄(桥)公路。公路沿线每隔十里左右筑有鬼子据点,路的南侧有条顺向河流,时已结成薄冰。一天深夜交通员带领我们一行三人来到河边,草棚里叫起船工,破冰将我们送过河,登岸步行十分钟便跨上如黄公路。风吹电线发出呜!呜!尖叫,远处传出阵阵犬吠和偶尔枪声,不禁毛骨悚然。交通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似乎猜到我们有点紧张,他说:据点里敌人打枪是他们自我壮胆,不必多虑。经他这一说都平静好多。越过公路继续夜行日宿,成“S”形前进,不知绕过多少据点,越过多少封锁线,辗转半月余有惊无险到达目的地。 到了区党委便住进招待所,一切都很新鲜,睡木板床,吃饭两稀一干,还有咸菜烧豆腐,油炸黄豆,炒藕丝等可口饭菜,打饭、洗碗有服务员,享受着“高干”待遇。学员到齐便去了党校,编为第九队。前八个队都是轮训区以上党员干部,惟九队是培训新机要员的娃娃班受到特别关注。我们的队长兼支部书记曹鄂同志,苏杭口音,温文尔雅,像个大知识分子。我和南通来的季文良被指任支部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各兼一个学习组长。机训队学期定为半年,先政治学习和撰写自传,再行译电技术训练和保密教育。我家庭出生清贫,社会关系也很单纯,自传顺利通过。期间部分学员改学其他专业,我有幸学完全部课程,终成一名机要工作战士。 机训队结业后,军区机要科科长俞侠同志给我分配到五分区工作,和往常一样经交通站节节转送来到长江岸边。过江要经受更大的风险,渡口有鬼子盘查,江面上敌舰巡逻,夜间封江,若遇上敌舰则鱼腹江底。我们到达江边时恰巧是个多雾的早晨,交通员引领从芦苇滩里登上一只小船,艄公荡起双浆船儿迅速消失江中。我在舱内忐忑东张西望注视着江面,右边雾气腾腾山水连天;左边波浪滔滔一泻千里。好一幅壮丽河山遭到强人践踏,中华热血儿女无不义愤填赝,不禁低声哼起了《怒吼吧!长江》:“晴空衬着白帆,鱼网兜着江浪,美丽的扬子静静地流……自从海外驶来了敌舰,扬子成了凄凉的战场,但是中国人民从来不屈服,为了生存、自由坚决地反抗……东进吧!四面冲出太平洋,迎接我们的将是一轮红日涌现在东方。”不知不觉船靠南岸,跨上五分区扬中县境。 苏中五分区是指南京以东,无锡以西,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这里素有鱼米之乡,人间天堂之美称,无锡大米名扬天下。自被鬼子侵占之后“天堂”变成了地狱,无锡大米被掠一空,百姓吃着配给的霉变杂粮。南京原是国民党的首都,而今变成日伪统治中枢。新四军开辟苏南,犹如利剑捅向敌人心脏。清乡、扫荡与反清乡反扫荡斗争之惨烈可想而知。我到五分区的时候正处抗战后期,日军败局已定,但困兽犹斗,不断下乡抢掠骚扰,都被我军击退。当时分区机要股长钱卓云同志特别关爱新同志,他言传身教使我成为熟练的机要工作者,也是我参加工作后遇到的一位好领导,可惜相处不到一年就天各一方,失去联系。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不久,毛主席应邀赴重庆和蒋介石进行谈判。这时的电报特别多,关系到接受日军投降和国共谈判所采取的应对方略。我俩夜以继日的工作,既疲惫又兴奋。《双十协定》签订后,我南方八省新四军健儿浩浩荡荡渡江北上,这时的鬼子顿失往日之威风,龟缩据点目送我军过往不加阻挠。我们分区部队及地方党政干部担负着过往大军的后勤任务,被安排到最后一批过江。这时我正身染疟疾高烧不退,不吃不喝除了行军便是睡觉,译电任务全由钱一人承担。轮到我们渡江时恰巧是晴朗的早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回想年前渡江情景,又想纵情高歌《怒吼吧!长江》,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歌词理想已成为现实。说也奇怪,疟疾竟不治而愈,精神力量终能战胜病魔。 从五分区回到军区(驻东台)在俞侠科长直接领导下工作了一段时间。《双十协定》墨迹未干,驻扬州、泰州等地的蒋军不断向我区蚕食进攻,我随王同一等同志去了前线指挥所(驻海安),这里离我家很近,但不能回去探望久别的双亲。遗憾的是离家时的父子相别竟成了永别,欠下无法偿还的反哺情债。 苏中军区撤销后,我和蒋明同志被调往华野十纵队(驻响水口)从淮安出发,骑毛驴、啃大饼两天赶到目的地。节余路费全部交公。在十纵机要科工作时间不长,全面内战爆发,纵队南下苏中,我随电台派往87团驻守邵伯。邵伯战斗是七战七捷最惨烈的战斗之一。团指挥所设在运河堤的防空洞里,与敌人一水之隔。团政委张雷平同志成天蹲在防空洞里指挥作战,为了密码安全也叫我守在他的身旁。从正面进攻邵伯的敌人为国民党整编第25师。战斗开始就遇到敌机的狂轰滥炸,接着是步兵轮番进攻,都被我军一一击退。时而展开阵地白刃战,冲过来杀过去,战斗之残酷前所未见,也是我第一次经受战场烈火考验。这时候的电报不多,我在枪炮声中度日如年,但也不觉得紧张,在政委身边信息灵通,安全可靠。一天深夜电台送来第一份电报,急不可待地在小马灯下细心翻译,政委一旁观看,有点手忙脚乱。电报内容有关蒋军舰艇拟于邵伯战场起义、联络讯号及事后处理。次日中午前线电话报称,一只蒋军舰艇向我阵地驶近,张政委喜出望外,拿着望远镜、指挥旗进行联络,不料情况逆变,该舰转向远去。时隔一天收到第二份电报,两淮失守(淮阴淮安),大军迅速转战涟水,并指定87团北移路线及渡河地点。因电台抄错一组电码,误译渡河地名。政委摊开地图却找不到渡河地点着急,其实我比他更急,错译电报延误军机将罪不可赦。后经反复核查终将译错的地名校正过来才如释重负。当天深夜政委下令对敌阵地炮击,悄悄撤出邵伯。天明后敌人照例向我阵地开炮,直到中午见无动静,才慢慢爬进邵伯镇,我军已远在百里之遥。 涟水城易守难攻,城垣完好,工事坚固。城的南面有条大河与城防互为屏障。河畔古塔气势雄伟,架设机炮可封锁十里河面。我们到达涟城附近时,城的上空火光冲天,炮声轰鸣,红绿曳光弹来回穿梭,夜战正烈。正面进攻涟水之敌为国民党整编74师,美式装备,号称天下无敌的蒋家王牌军,从南京直逼两淮未受到重创。师长张灵甫年轻气盛,狂言攻下涟水不费吹灰之力,不知已犯下兵家大忌。我守卫涟水的是刚结束苏中七战七捷的华野主力,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士气正旺,誓死保卫涟水。战斗开始,敌机照例狂轰滥炸,涟水宝塔也成了主要目标之一。接着是步兵轮番进攻,都被我军一一击退。敌人久攻不克,便恼羞成怒孤注一掷,成连带营向我猛扑,后面还有“督战队”督阵。兵强士勇,我军健儿阵地前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硬将敌人拼杀回去。加上宝塔上的火力发威,终将敌人消灭在沙滩里。蒋军伤亡数千无力再战,缩回两淮。第一次涟水保卫战宣告结束。这次战斗中我们电台无通报任务,我和电台的同志留在离前线三里许的小村子里,翘首静候前方的消息。这时空中敌机盘旋,炮弹偶尔落到身旁,前方战士的冲杀声隐约可闻。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通知我们后撤,趁敌机盘旋俯冲间隙起伏着前进,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就在杀声震天的一刹那,敬爱的司令员谢祥军同志不幸中弹牺牲,我们永远怀念他。 第一次涟水战斗结束后,十纵一个旅南下重返苏中,中途折转伍佑参加反击沿通榆公路北犯之敌25、83师,大获全胜。敌退缩刘庄一线固守。忽闻涟城失守,大军战略转移,途中通讯员李广才被牲口踢伤,寸步难行,我和蔡立吾搀扶着他行军,因走岔路掉了队。领导派骑兵四处找寻无着。这时情况十分紧急,尾随的敌人离得很近。我俩身背密码,人地两疏,心急如焚。忍饥受渴日夜兼程,第二天中午才与机关汇合。次日召开党员会议,对我俩“帮助”,开始还感到委屈,纵队政委刘培善也到会讲话:“革命军人救死扶伤本当鼓励,你们既是军人又是机要工作者,为了通讯员而离队,因小失大,犯了狭隘的”人道主义“错误。红军反围剿期间就有过类似教训,决不能再次发生”。首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我从错误中猛醒过来。这是我入伍后首次受到的严厉批评和深刻的保密教育,久久难忘。 1946年的年底,杨效椿同志临危受命率原新四军2师6旅16团的一个营组成淮南支队(又称杨支)重返淮南敌后恢复新区,我随电台来到“杨支”从事机要译电工作。一天深夜从苏北某地直奔运河边。枯水季节河面较窄,流水也不湍急。昏暗月光下水平如镜。无意欣赏春景夜色,只盼早点过河。河边停着一只可容纳二十多人的小船,三百多人渡河需要不少时间,只好耐心等待。轮到我们过河时村子里传来一声鸡叫,气氛更加紧张。全部到达西岸天已大亮,马不停蹄向洪泽湖边疾进,稍加休息即登船西渡。我和电台的同志同舟共济,因疲劳过度,船体摇晃,一上船便坠入梦乡,无缘欣赏湖光夜色。一觉醒来船靠西岸进入葫芦套地区。以此为依托,南渡三河便进入淮南腹地。 淮南本是战略要地,向南威胁京宁,西邻津浦、淮南铁路,卡住南北交通咽喉要道。淮支“重返淮南,国民党当局坐卧难安,忙调重兵围剿,妄图消灭我淮南部队。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淮南支队勇于战斗善于战斗,屡给敌人重创和打击,终于取得反围剿斗争的胜利。无愧是一支打不滥拖不垮的铁军英雄部队,我也为铁军的机要兵而自豪。 反围剿胜利后随部参加淮海战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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