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染的真情 |
| ——纪念《皖南事变》七十周年并缅怀父亲黄诚 |
| 作者:黄维华 |
| 来 源: 江西省新四军研究会 日 期: 2012-12-28 |
|
我的父亲黄诚1923年出生在铜鼓县,1937年,他丢下放牛鞭参加新四军。1938年1月到南昌参加了新四军军部成立大会,曾被分配到江北部队任陈毅的警卫排战士,支队长张正坤的警卫员,1939年任新四军副参谋长周子昆的警卫员。父亲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皖南事变”,见证了项英、周子昆遇难的前后经过,自己也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是战友和皖南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 伤愈后,他留在皖南,跟随“打不死的刘奎”经历了艰苦卓绝的九年游击战,直至皖南全境解放。此文根据父亲生前的口述、回忆文章,以及我调查了解关于“皖南事变”后的一些情况撰写而成,主要叙说父亲和首长周子昆、老乡徐老三、战友刘奎之间鲜血凝成的生死真情。 周子昆与黄诚:亦师亦友恩情重 1939年初,黄诚调至新四军军部,任副参谋长周子昆的警卫员。从此,他一直跟随、保卫周子昆,直至周子昆于“皖南事变”后在蜜蜂洞遇害牺牲。 黄诚原名黄丕日,到周子昆身边后,周子昆建议他改名“诚”,意思是要对党、对革命忠诚,为人做事要诚实。黄诚刚参军时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写,周子昆在百忙中抽空教他识字,并给他布置功课,同时灌输革命的道理。 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周子昆临危不惧,与项英副军长等人察看地形,研究突围路线,与叶挺军长一起调动部队反击敌军,从1月7日至13日,一直在军部坚守,指挥部队顽强抵抗敌军的进攻。13日晚上军部被冲散,他还带着警卫员黄诚等几个警卫班的战士,掩护叶挺军长、项英副军长先撤离,他自己在黄诚的保护下最后一个撤出了石井坑。 第二天,两人躲在一个荆棘窝里,三天三夜,黄诚形影不离地掩护着周子昆,白天隐蔽在荆棘蓬中不出来,躲避着敌人不间断的搜山,晚上则出来找玉米芯子充饥,天寒地冻,两人互相拥抱取暖,抵御饥饿和寒冷。 第四天夜里,周子昆、黄诚两人转移到一个大茅草荆棘窝时,与项英副军长等十几个战友重逢会合。此后,项英、周子昆两位军首长在大山深处隐蔽的20多个日子里,黄诚一直在他俩身边寸步不离,形影相随。 1941年3月13,当时项英、周子昆隐蔽在一个叫蜜蜂洞的地方。这天晚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还夹杂着冰雹,整个蜜蜂洞寒气逼人。两位首长在洞中的岩石板地上用石头画了个棋盘下棋,心态平和,气色安详。黄诚说:“天太晚了,首长休息吧。”周子昆边下棋边回答:“黄诚,你先睡吧。”黄诚靠着洞里面头枕着驳壳枪先睡下了。 为何警卫员睡在里面而不是外面的洞口?原来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山洞,坐落在半山腰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山下则由李志高、刘奎等几十名新四军干部、战士严密守卫,相对比较安全。天然岩石形成的洞口不大,洞内中间岩石平坦,稍微向上凸起,整个山洞最高处约两米,靠里面石壁则斜下去,伸不直腰,可容纳四至五人躺下休息。洞中最里面石壁上一直渗漏滴水,地下也很潮湿,非常阴冷,故黄诚一直睡在里面,洞口则由项英的副官刘厚总把关值守,当晚四人睡的位置由里到外是黄诚、周子昆、项英、刘厚总。 当天深夜,刘厚总趁洞中三人熟睡之际,一手拿枪,一手举火,残忍地对着项英、周子昆、黄诚连开数枪,以为将三人打死后,搜刮了两位首长随身的物件,骗过山下警卫逃跑了。黄诚多次回忆起这惨痛的经过时都悲愤沉痛。刘厚总的第一枪打在他脖颈处,当时头部一麻,他下意识地右手抬起摸头下的枪,又是一声枪响,右手便抬不起来,人就昏迷了。 当刘奎等人哭喊着把他从血泊中救醒时,黄诚身负重伤但还能说话,颈脖被子弹打穿,血流不止,右手臂中一枪,子弹头还在里面,浑身动弹不得。得知刘厚总叛变已打死项英、周子昆,黄诚禁不住泪流满面,万分悲愤,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首长,又想到自己伤重浑身无力、无法自救,这种险恶环境一定会连累战友,黄诚用微弱的声音对刘奎说:“我没保护好首长,首长牺牲了,我伤重成这样,怕是不行了,你补我一枪,让我跟首长走吧。”刘奎擦着眼泪,抱着黄诚的头说:“黄诚,你不要这样想,有我们在,就有你在,你要活着,为首长报仇。” 刘奎安慰好黄诚,又与战友们一道将项英、周子昆两位首长的遗体抬到离洞口近百米的一个山坳处掩埋,留下记号。刘奎对战友们说,等革命胜利了,我们再回来认取:“将来我们这几个人,总有二三个人会在的。”掩埋好首长,刘奎就背着重伤昏迷的黄诚,和战友们一道撤离了蜜蜂洞。 徐老三与黄诚:舍生忘死鱼水情 首长牺牲了,黄诚又身负重伤、生命垂危,敌人在叛徒的带领下肯定会来搜山,刘奎首先想到的是要把黄诚抢救安顿好。当时整个皖南山区血雨腥风,一片白色恐怖,谁愿意冒着全家杀头的危险来救治新四军伤员呢?刘奎突然想起一个叫徐老三的人。 徐老三名叫徐承山,住在离蜜蜂洞20多里的濂坑村,以种菜、烧炭为生,“皖南事变”前,濂坑是新四军的防区。“皖南事变”后,徐老三因主动帮助新四军受伤的战士而和刘奎认识。刘奎认为,黄诚受这么重的伤,不是一两天可以治好的,只有徐老三这样的老百姓家才靠得住。 黄诚虽然安置在徐老三家养伤,但当时的形势,不仅黄诚本人着急,徐老三一家人也深为担心。泾县地方保安团配合国民党顽军留在皖南的剩余部队,时常对南容濂坑一带搜索。更为恶劣的是一些特务人员还经常化装成新四军突围战士,半夜敲开老百姓人家的大门,老百姓一旦开门接待,则马上以“通匪”之名加以逮捕。万一被国民党军发现家里藏有新四军战士,黄诚和徐老三一家人全都会搭上性命。为了确保安全,徐老三冒着生命危险在自家屋后50多米远的古坟山上,抢盖了一间隐蔽性很强的低矮草棚,将黄诚背到草棚里养伤。 黄诚伤势很重,脖子肿得像小木桶,嘴都张不开,一口饭也不能吃,右手臂枪伤处弹头嵌在里面,已经发炎化脓,两只手连裤带也不能系,徐老三及家人一天三次喂他米汤,帮助他大小便。徐老三把家里的鸡蛋拿出来给他增加营养,炖老母鸡汤给他补身子。七八岁的小女儿徐玉英则每天提着小篮子假装去后山玩,机警地去给黄诚送饭,并带去他要换洗的衣服。为了预防不测,也为了消除黄诚身居大山的孤独感,一到夜晚,徐老三就叫儿子徐志龙去陪他做伴。 在徐家人的精心照料下,黄诚伤势一天天好转,洞穿脖颈的两处枪伤也好多了,右手也能动弹了,慢慢地自己能下地走动了。 此时,外面的形势愈加严峻,国民党到处抓人,风声一天紧似一天,并且贴出布告,谁窝藏一个新四军战士要全家杀头,如果主动报告,捉到一个新四军战士给五块大洋。有的农户因为给新四军战士做了一顿饭,全家被杀光。 徐老三心里有些害怕,就对黄诚说:“你可以走了,这里实在呆不住了,我全家人不算什么,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没法向老刘同志交代啊。”黄诚心中暗想,两处枪伤还没有好,到哪里去找刘奎啊,自己又是江西口音,碰上搜山的国民党队伍,只有死路一条。可如果不走,徐老三一家可能要受连累,这不是害了群众吗?进不是,退也不是,禁不住两行热泪簌簌而下。最后,他下决心毅然向徐老三告别。 当虚弱的黄诚蹒跚走出屋门时,徐老三难舍难分,又一把把他拉回来,说我不能让你走,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吧,全家人哭成一团。徐老三嘱咐他,目前还在风头上,不要随便乱动,等待形势好转再去寻找队伍。黄诚视徐家人为亲人,叫徐老三为爸爸,与徐家子女兄妹相称。在徐家养伤的43天里,徐老三一家人把脑袋拎着过日子,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徐家因为收留黄诚疗伤,日子更加艰难,一直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 在皖南九年游击战中,徐老三作为堡垒户,多次掩护过地下党组织和游击队战士,为皖南地区的解放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徐老三也因为与新四军有来往,后来被国民党军队发觉抓去,用刺刀戳了几刀,并割了耳朵。国民党军队以为他死了,而他却顽强地活下来了。解放后不久,徐老三因伤势恶化去世。 刘奎与黄诚:生死之交情义深 刘奎与黄诚在新四军军部时,一个是周子昆的军事参谋,一个是周子昆的警卫员,两个人亲如兄弟,刘奎年长黄诚十余岁,处处关心黄诚。 刘奎在皖南地区的战斗经历,在当地可谓是家喻户晓,他的英勇杀敌事迹,甚至可以作为游击典范进入军事教材。刘奎在“皖南事变”中有三个功绩值得传颂,一是机智灵活,直接指挥20多名战士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营救出战友,保存了战斗实力;二是亲手掩埋了项英、袁国平、周子昆三位首长的遗体,解放后奉中央军委的指示亲自带人找到三位烈士的遗骸,护送至南京,葬在雨花台烈士陵园,供后人瞻仰悼念;三是组建皖南游击队,如星火燎原,从最初的三人游击队发展到解放前夕近万人的皖南沿江总队,建立和扩大了皖南革命根据地,加快了皖南人民解放的步伐。 “皖南事变”后的游击战争,黄诚身上又添两处枪伤,每次负伤,都有刘奎在身边照顾。(黄诚前后三次负重伤,身上4处枪伤,解放后被评为二等甲级伤残。刘奎在红军时期战争中三次负重伤,因伤重而没参加红军长征,留守在吉安地区坚持游击斗争。皖南游击战中,他又身负五次重伤,身上共有15处枪伤,被誉为“打不死的刘奎”,威震整个皖南,而刘奎在皖南每一次负伤的抢救治疗,都有黄诚在身边掩护照料。 1943年冬天,1000多米高的山头上冰雪铺地,环境异常艰苦,敌人一直没有放过对游击队的“围剿”。由于叛徒出卖,游击队十来个人又被敌人包围了,其中三人牺牲,一人负伤。刘奎毫无惧色,指挥战友们与蜂拥而上的敌人展开殊死的拼搏,不幸大腿根部中弹,负伤倒地,弹头钻进肉里,血流满地,疼痛万分。 在这生死关头,为了保存力量,刘奎命令其他同志全部撤退,由他一人阻击敌人,战友们都不肯走,刘奎用枪逼着战友们撤离了阵地,只有黄诚坚决不走。黄诚说:“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死都要死在一起。”黄诚一米六多点的身高,搀扶着一米八几的刘奎奋力地边打边撤,刘奎大腿的伤口血流不止,人也渐渐虚弱无力,好不容易坚持到天黑,两人跳下悬崖才躲过敌人的搜捕。刘奎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下,对黄诚说:“快把我腿上的子弹弄出来。”黄诚用手指伸进刘奎大腿根部的枪伤处,使劲抠出了子弹头,而刘奎痛得昏了过去。那一次,他俩躲在一个有猴子住的山洞里度过了最难熬的十来天,直到刘奎的枪伤渐渐好转才下山,又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了。刘奎在解放后曾回忆起那次战斗,仍然记得他俩隐蔽在猴洞里黄诚说过的话:“我早已想过了,队长你放心,有我就有你,为了劳苦大众的解放,我跟你走到底,死也不变心。” 文化大革命中,黄诚被打成叛徒嫌疑监管劳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当地还没解放他。刘奎得知情况后(时任安徽省军区副司令员),抱病专程从安徽合肥驱车赶到宜春,找到当时的地委主要负责同志,证明黄诚在战争中的英勇历史,从而使黄诚及时恢复了文革前宜春地区百货公司经理职务,直到1984年离休。 “皖南事变”过去已整整70年了,教训深刻,令人深思。刘奎同志和我敬爱的父亲黄诚也已去世多年。但先烈们、先辈们创造的不屈不挠英勇斗争的历史,战友们、乡亲们在枪林弹雨中结下的血肉相连可歌可泣的真情,仍然在我们面前熠熠发光,时时感染和激励着我们,值得我们世世代代铭记。 |
| 设置字体 : 【大 中 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