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的大英雄
    ——回忆父亲和朱亚民叔叔的生死情谊
来  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                日  期:    2012-12-13
  

  我记忆中的父亲,总是一介书生,儒雅严谨之态。平日里话也少。我小时候家住南京,记得他们的战友多,我家的亲戚也多,家中人来客往不断。有几年妈妈在农村搞四清,星期日阿姨休息时,凡来了客人,爸爸便差我去馆子里买菜,标准是一个客人5元两个10元,以此类推。那时常去鼓楼的马祥兴和碑亭巷的曲园酒家。5块钱能买2-3个菜,感觉很是丰盛。买的多了,我便也小有主张,最喜欢马祥兴的糖醋黄鱼和曲园的酸辣鲳扁鱼,一来二去混个脸熟,曲园的师傅每次都会给我舀一大勺泡椒肉酱浇上去,喷喷香。但规矩是小孩子不可以参加大人的谈话的,我们只能闷头享受盛餐。我爸爸有心脏病,不喝酒,所以一般不备酒。他们都是当兵的出身,吃饭很快,吃完了,又回到屋里去坐,就与小孩无干了。

  但我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亚民叔叔,就不一样。他的腿不好,身材高大,手提木杖僵直着跨进大门,大喊:“老朱老朱…”,木杖礅地咚咚响,声震屋宇。爸爸赶快出来,大笑着疾步趋前扶住他的胳膊,边拍打边大笑着说:“你来了你来了…”,又大声喊我们来见过客人,说:“你们知道吗,朱亚民是我们浦东的大英雄!!”亚民叔叔也大声地呵呵笑着说,“你们爸爸也不简单呀,当年,真是拎着脑袋,牺牲了多少人…好好不说了。今天有什么好酒?”爸爸就很得意地说:“有五粮液呀,哈哈,一定让你满意”。然后说:“还是老规矩,我喝茶,你喝酒,一醉方休!”哈哈哈哈,他们俩同声大笑,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豪放。吃饭时亚民叔叔把酒话当年,两个人都抢着说话,时而大笑时而长叹,饭桌上是从未有过的热闹,爸爸的矜持斯文俱不见,大声说话开怀大笑,全无平日的深沉和含蓄,但他们说了什么,至今却都记不起来了。只记住了“朱亚民是浦东的大英雄”这句话和爸爸难得的放浪形骸,还记得我们家永远为亚民叔叔备着一瓶五粮液。

  爸爸晚年,陆续和我谈了不少往事,我也曾好奇地问过,为何他对亚民叔叔如此推重?他只是说:“朱亚民勇敢,特别勇敢。党性特别强。”见我疑惑,又道:“以后慢慢与你细说。”可惜我忙于挣钱吃饭,没往心上去。直到退休后参加研究会的一些活动,看了一些有关的回忆录,才更深地理解了老一辈的血肉情谊。原来爸爸和亚民叔叔1940年前后同在中共浦东工委工作。一个是伪军工作委员会书记,一个是军事工作委员会书记,一文一武,配合默契。正如亚民伯伯所说,“我与敌伪军进行的是正面的战斗,而他是斗争在隐蔽战线上,在敌伪军的心脏里。见面的机会虽不多,但是相互配合默契,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凡朱人俊同志有内线关系的伪军一撤离某地方,我们必定会得到例如被子、毯子、食品药物等我们部队急需要的物资,而这些物资都是人俊同志冒着极大的危险,做了大量的伪军分化工作的结果。当我们的枪枝坏了后的修理试放等,根据当时环境,我们自己不可能做到,也全赖人俊同志的部队协助解决。这真是鲜血凝成的友谊全部在无声之中啊!”1941年浦东部队为南渡浙东作准备时,亚民伯伯正好去六师学习不在。等他回来,南渡已近尾声。本来南渡就是因为浦东敌情严峻、立足不易而行。但武装都去了浙东,浦委工作也很难开展,故原打算五支队留一部分在浦东,后因故未遂,1942年浙东区党委便决定派朱亚民率12勇士重返浦东。当时浙东形势不错,局面已经初步打开,而浦东伪化更深,敌据点林立兵员大增,“高度清乡”层层逼进,形势更加错综复杂环境更加险恶。特别是我党控制的伪50团拉走后,武装游击活动更失去了合法的支持和屏障,面临的困难和艰险可想而知。好样的亚民叔叔二话没说,义无反顾慨然前行,爸爸密切配合,要人给人要枪给枪,那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巢行呀!我爸爸是由衷地敬重他党性强,敬重他不畏难更不畏死。他们都是浦江儿女,既牵挂家乡父老惨遭蹂躏,又担心敌情严峻部队安危,送别之时真是一言难尽。

  且喜亚民叔叔有勇有谋英勇骁战,在浦东打的是风生水起遍地开花,十二勇士迅速壮大成千百人的淞沪支队,为浦东百姓带来了希望,让日伪汉奸胆战心惊,也为浙东革命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在中国的抗战史上,也留下了辉煌的一笔!

  浦东人民永远怀念他。

  所以后来我看到爸爸叙述二旅北撤途经浦东时写道:到浦东我就有把握了,不禁会心一笑,浦东的战友们,给了他底气和信心!可是牺牲了多少人呵,亚民叔叔也付出了健康和一条腿的代价。

  他们的友谊真的是血肉凝成,当年工作时的相知默契,性格上的张弛互补,共同的事业共同的追求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让这两个出身迥异的人水酒交融结成了生死之交。跟豪爽大气的亚民伯伯在一起,父亲也是放松而快乐的。而今斯人已去,祝愿他们在天堂重逢,再续前谊。

  两位老朱,干杯!!

  朱抗美

  201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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