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兵的回忆(上)
    作者:周富荣                
来  源:    旌德新四军研究会会刊第8期                日  期:    2007-09-26
  

  1924年的一个冬夜,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我的祖籍是无为县石碱区昌头镇。这里水灾连年,人民生活极其贫因,有首民谣为证:“家住无为洲,十年九不收;三年收两头,锅巴盖墙头;狗子不吃腊八粥,猫子不吃腊猪油。”在我父亲四岁的时候,祖父周家明一担箩筐挑下江南,来到人称“八宝”俱全的铜陵,开荒种地,养家糊口。可是一年辛苦到头,仍然难以改变生活的困境。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游击队经常在我家附近活动。我家住在新桥乡,东面凤凰山是国民党的军队,西面顺安镇驻的是日本鬼子,处于两面夹攻的境地。杨明政委所领导的铜青南游击队就在南北之间穿行。他们时常路过我家,有时就住在我家。他们常给我讲革命道理,讲新四军的好处。我懂得了新四军是劳苦大众的军队,他们官兵平等,不损害群众利益,一心为人民办事,在新四军里还能学文化。我的四舅谷德贵曾亲身经历过“皖南事变”,是从血流成河的险境中突围出来的,他也经常给我讲新四军的故事。我亲眼目睹日本鬼子的罪恶行径,他们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我的邻居一位新婚不久的妇女叫徐腊香,被一群日本鬼子轮奸后,痛不欲生。还有顺安附近张开四家的房子在一年之内被烧了四次,烧了盖,盖了烧,无家可归。老百姓整天胆战心惊。1944年的春天,我毅然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乡,参加了杨明领导的新四军,开始了我的革命生涯。

  从1944年5月到1945年8月,我跟随铜青南总队政委杨明、总队长傅家赢领导的铜青南游击队,活动在铜陵、青阳、南陵一带。当时形势十分严峻,前有虎(日本鬼子),后有狼(国民党反动派)。我们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坚持游击战争,建立抗日根据地,抗击日本帝国主义,打击国民党反动派,在此期间我经历的事情很多,印象较深的是三次渡长江和两次反扫荡。

  第一次是偷渡长江。那是1944年初冬,高梁杆已枯萎,风吹枯叶沙沙响。铜青南总队警卫连长左秀东带着我们一行六人,从铜陵狄港渡江到无为白茆洲(皖南支队所在地),为部队领取冬衣和军饷。当时,日寇封锁了长江,江面上不见一只船,怎么办?我们想办法联系上了当地的民兵,弄来了一只木船。偷渡过江后,我们也落入日本鬼子的包围圈。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三倍,他们企图把我们一举歼灭。敌进我退,我们只能在高梁地里过夜。第二天一整天我们都在高梁地里同敌人周旋。当天夜晚,为了突破敌人的封锁线,我们连夜急行军。日本鬼子不断地向空中发射照明弹,把整个白茆洲照得如同白昼。在突围过程中,我由于行军紧张,忽地一脚踏空,掉下一丈多深的圩埂。董班长见状,迅速地拉了我一把,我顾不上疼痛,急速跟上队伍。我们走在队伍的前面,听到后面掉队的同志被敌人杀得“嗷嗷”直叫。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部队终于在竹山区一带打开了缺口,取得了突围的胜利。

  部队取得了反扫荡的胜利,但是在革命队伍内部却出现了叛徒。皖南支队政治部主任张经武,叛变后又打进我队伍内部。支队领导对他的行为已有所怀疑,因为当时在我们部队周围经常发现有特务活动。那天下午支队领导开会追查他的历史,当晚他就磨刀嚯嚯,蒙面先杀政委黄跃南,黄跃南的脸上被他砍得鲜血淋漓,假装死去才算躲过。支队长梁金华想着白天开会的情景,睡不着,就过来想和黄跃南谈谈。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这样的场面,料想是张经武所为,便来到张经武住处,谁知迎面就扫来一梭子弹,好在梁金华早有防备。张经武想把支队带到敌人那边去邀功,但只带走一个警卫。张经武疯狂地领着敌人逮捕我地下工作者,我地方组织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解放后,此人被带回无为枪毙),为了使部队免遭更大的损失,在1945年春夏之交,皖南支队从无为白茆洲转移到铜繁之间的狮子山。这里悬崖陡峭,古木参天,林深幽静,古庙犹存,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在对日本帝国主义进行反扫荡之后,我们又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扫荡进行了反击。铜陵大队在前方同敌人打了三天三夜,战斗激烈,敌人死伤惨重。我方虽占领了有利地形,但也有一定的伤亡,民兵队长吴芝英在这场战斗中光荣牺牲。为了保存实力,敌进我退,我们的部队边打边退,撤退到深山老林里。当时我在警卫排随铜青南总队从铁丝凼移到大明寺,这里靠日军较近。寺庙里象没事一样,和尚照样念经,擂鼓敲钟,国民党来搜查,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也就回去了。反扫荡之后,我们又回到铁丝凼。敖总队副常常对我们说:“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皖南事变’了。”让我们做好北撤的准备。

  1944年隆冬时节,我们第二次过长江,这次是明渡。这时我已从警卫连调到通讯班,主要任务是为铜青南总队机关送信,兼做保卫工作。有一天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我和警卫员小卫,还有挑夫老李——一个黑黑胖胖的皖北人,从铁丝凼、萝卜冲出发,跟随铜青南总队长傅家赢,渡江去无为皖南支队部开会。因为天寒地冻,日伪军都龟缩在碉堡里、据点中。这次渡江没有敌人的阻击,但恶劣的气候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在我们开完会来到无为小江坝时,狂风大作,雨雪交加,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一阵阵吼声。我们的木船行驶到江心的时候,“咔嚓”一声桅杆被狂风折断倒在江里。顿时,小船在汹涌波涛中颠簸,一会儿颠上浪尖,一会儿沉入浪涡,我们几个人随时都有葬身大江的危险。挑夫老李,那么一个强壮的北方汉子,都吓得哭起来了。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刻,我们沉着气,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帮助船夫把倒下的桅杆拉起来,慢慢顶住狂风巨浪把小船划到江边。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苦战,我们终于在黎岔上岸,回到了支队部。

  第三次渡江是夜渡。1945年8月,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国民党反动派忙着摘取胜利果实,“劫收”大中城市,对县以下许多地方尚无暇顾及。我皖南部队遵循毛泽东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军事思想,纷纷渡江北撤。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皖南支队约两、三千人在繁昌舟山顺利渡江。当部队行进到无为白茆洲、三官淀的时候,又接到上级指示,要部队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回师皖南,配合皖南地委的胡明、洪林等扩大皖南游击区,坚持皖南斗争。我所在的三团警卫连连长唐钢挑选出一个警卫排,随部队一起回皖南,我也在其中。这样,我又一次渡江回到皖南。在泾县桥山同洪林所领导的皖南游击队会师。在这里,大家进一步明确了坚持皖南斗争的方针,这就是:背靠山区,面对平原,隐蔽精干,积蓄力量,开展游击战争,坚持长期斗争,为解放皖南创造条件。在桥山,我由警卫排长唐钢介绍,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我更加坚定了跟党干革命的决心和信心。

  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之后,国民党反动派不仅有强大的武装力量,还同地方上的土豪劣绅保持着联系,因此斗争的形势格外严峻了。我军十分注意做宣传工作,深入发动群众。我们每到一地,总是帮助老百姓挑水、砍柴、打扫卫生,让群众相信我们。加上皖南山区群山环抱,地形复杂,对我们坚持皖南斗争、开展游击战争很有利。部队开往皖南之后,先在铜陵住了一个多月,打了一些小仗,消灭日伪的残余势力。1945年10月间,我们转战于泾(县)旌(德)太(平)一带,有时打攻击战,有时打伏击战,根据不同的情况,开展多种游击战争。

  1946年春天,我们住在太平龙门坑山坞里,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在龙门口修筑了一座碉堡,有一个排的兵力,一挺机关枪和几十条步枪。不仅对我部队造成很大的威胁,还经常抢老百姓的东西,危害群众。因此我们决定拿下这个碉堡。碉堡固若金汤,有机关枪看守,怎么拿?宜智取,不宜强攻。我们通过地方组织找到国民党内部一个叫徐成发的士兵,向他讲清形势,明以大义,晓以利害,让他在内部接应我们。外面派排长丁铁牛带了两个排的力量攻打,里应外合,内外夹攻。记得在战斗之前,宣传部长陈爱曦对丁铁牛说:“你是真铁牛,还是假铁牛,就看你能不能攻下这个碉堡了。”果然名符其实!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奋战,碉堡被拿下了,缴获了三十多支步枪,一挺机关枪,还有许多弹药。

  1946年夏天,国民党太平支队一百多人,常在龙门镇一带骚扰。他们无力对付游击队,就对付老百姓,每隔一两天就下乡打猪打鸡,抢吃抢喝,老百姓恨透了他们,但又无可奈何。我们的游击队知道情况后,掌握了他们的活动规律,决定打一场伏击战,为老百姓除害。

  九月的一天,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连长左秀东带领一个连的兵力,埋伏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两旁。上午九点多钟,敌人横背着枪,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们的伏击圈,等他们完全进入我们的射程,连长一声令下“打!”刹时,子弹象雨点一样射向敌人。敌人遭到这意外的打击,一时不知所措,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都成了俘虏。战士梁家明和刘长普表现非常勇敢,每人缴了一挺机关枪。战斗结束后,部队开了庆功会,为他们授奖。前委书记杨明在庆功会上发表讲话,表彰先进,鼓舞士气,战士们群情激昂,引吭高歌:“春天的太阳放光彩,胜利的歌声响四方。我们是中华民族好儿女,千锤百炼已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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