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阳春三月，带着旌德县新四军研究会的嘱托，带着告慰父辈英灵的心愿，我们来到皖南的烂漫山花和红叶葳蕤的根据地怀抱中，轻轻翻开史册，凝神聆听前辈们的娓娓道来，这个神勇传奇的英雄更增添了赤诚的真实。

　　“神勇”和“赤子”，就这样在缅怀的热血与热泪中反复呈现。

　　让我们再一次，启动虔诚的足步，从湖湘雪峰山的崎岖山路起步，踏入先辈们献身革命的荆棘丛中，攀登黄高峰密林掩映的狮子洞，回到上横路和九华的那些刀光剑影的血色岁月，流连在霞潭山和岔口的那些披星戴月的山道上，追随唐辉和他的战友戎马倥偬的足迹，再一睹他神勇的赤子风采。

　　少年壮志出雪峰

　　唐辉字士苹，1916年8月出生于湖南新化（今新邵县）大同镇百宁村。

　　新化地处湖南中部，资水中游，雪峰山东南麓，山川葱郁，奇峰林立。可叹这片钟灵毓秀的山水被阻塞的交通锁闭，便成了穷山恶水。

　　冲破山沟束缚，开创人生新天地，成为青年的人生目标，所以，新化人文荟萃，英才辈出。近代民主革命先驱陈天华、谭人凤，着名抗日将领黄浦军校代校长方鼎英、战功卓着的中华名将陈正湘，无产阶级革命家、着名教育家、社会活动家成仿吾、国际主义战士罗盛教、行伍名将廖耀湘、李文、肖贞堂、黄明开，文学才人谢冰莹（当代散文家谢冰心）等均出生在这一片土地上。

　　唐辉降生在一个贫苦的中医世家。父亲是位走村串户给乡亲们看病的实诚中医，按理应该是比一般穷苦人家多条活路，但是，战乱频因的年代，石头缝里刨出的小块耕地，穷人连苞谷都吃不饱，穿衣盖被都常常不得不依赖苞谷须叶，怎能有钱看病？一乡一土难有一户富裕人家，他们若病了动辄上县城省城找教会医院，不会找他这个寒酸的中医，所以，唐辉的父亲空有悬壶济世的抱负，却无法妥帖安顿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温饱难持的穷苦日子没有盼头。

　　作为唐家长子，唐辉从小体质较羸弱。父亲有心让儿子也学中医，所以三岁启蒙就教他背汤头歌（中药药名组合），看经络图，不但自小断文识字，而且对图画解析无师自通，所以头脑机敏过人。很小的时候，父亲给人把脉看病，他在一边竟然可以把父亲开的单子（中医处方笺）需要的汤头歌背出来。被当地人视为灵童。

　　乡亲们大多穷苦不堪，遇到疾病无钱医治只能等死，所以，父亲就经常带唐辉上山采集草药储备在家中，遇到有人上门求药，就免费提供给病家救人。所以，少小的唐辉不但熟知各种草药的用途，也对山间草药非常熟悉。

　　唐辉从小聪慧，记忆力惊人，家族也就把兴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节衣缩食送他进学堂读书。唐辉理解家族长辈的苦心，学习分外用功，思维敏捷博闻强记，在一年一度的会考中，总是名列前茅，获得免费资格。尤其是，唐辉的国文功底好，文笔流畅气度恢弘，深得老师欣赏，预期唐辉成年后必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身在杏林，却不能按照汤头歌施救于民，这自然促使唐辉对民间疾苦有更加深刻的体验，体恤人生多艰，遗恨民不聊生，他逐渐明白穷人命比纸薄的悲惨，让唐辉看到了中医不是救世的方式，从医也不能改变一家人的生存状态。于是，他决定要像那些走出家乡的前辈一样，走出山沟，闯荡出一条可以为民生解除疾苦的光明之路。

　　家族更希望聪颖的士苹能够出人头地，给全家人挣个温饱长个面字，所以支持他到省城上学，继续深造，就这样，士苹从新化县城的中学一路读到省城长沙的师范。

　　“一师”熔炉炼丹心

　　1930年，凭借坚定的意志和聪慧有加的头脑，唐辉考上了当时免费读书的长沙第一师范学校。推倒崇山峻岭的屏蔽，人生关键时刻，唐辉有幸，一头扎入了革命的熔炉之中。

　　湖南长沙，中国近代第一次大革命的策源地。长沙第一师范学校就是策源中国革命的摇篮。

　　无产阶级革命领袖毛泽东青年时期在此求学，之后又在这里工作长达八个春秋，在此开展了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的一系列革命活动。这里还孕育了徐特立、何叔衡等杰出人物和蔡和森、任弼时等一大批功勋卓着的革命先驱。

　　浓厚的革命氛围中，唐辉求学的生涯充满大家风范的滋养。循毛润芝（毛泽东的原名）足迹，驻足橘子洲头，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邀集同学少年登临岳麓山峰，喟叹青山有幸忠骨埋，救国救民壮怀激烈；独自徜徉岳麓书院，览先哲悟贤人博大精深之厚重，惟楚有才吾谁与归？时刻思潮澎湃。

　　长沙第一师范求学的几年，正是唐辉从赤诚处子到青年才俊的蜕变时期，国难当头有幸追随仁人志士，献身为劳苦大众解放事业的抱负悄然铸就，从而奠定了唐辉矢志革命的人生基础。

　　激情澎湃中，唐辉的才干大增，短短的几年学习，一个淳朴的山乡少年迅速成长为一名年轻的革命者。1935年冬，19岁的唐辉在长沙市一中的中学生秘密集会上演讲，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腐败和对日寇入侵的妥协行径，其抨击蒋介石之言辞的犀利激烈，使与会师生深受感染。也获得了长沙市地下党组织的注意。

　　不久，唐辉在一师毕业，以优异的成绩同时被浙江、汉口和中山大学作为公费生录取。同时因为成绩优异，表达流畅富于激情而被校方选留在附属小学任教。唐辉选择了留在长沙。在附属小学教算术、自然和音乐等课程。

　　1935年11月24日，傅作义进进攻百灵庙，击败佩戴蒙古军臂章的日本关东军，唐辉闻讯非常兴奋，拿出自己微薄的薪水捐赠给傅部将士。

　　“七七”事变发生，全国抗战兴起，唐辉为全国性的抗日救亡运动所鼓舞，报国激情被激发。他一面教学一面积极参加抗日活动。

　　在附属小学里，唐辉和谭肇子等几个进步教师一起，办墙报、写传单、贴标语，组织学生排演抗战文艺节目，带领学生慰问伤病员。通过抗日救亡活动，唐辉的革命激情和勇敢与灵慧俱备的禀赋，得到了发挥。地下党组织把他作为重点对象进行了教育和培养。

　　1937年10月，21岁的唐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后的唐辉，更有了使命感和牺牲精神，他带头参加了“长沙市文化界抗敌协会”的工作。他曾带领小学生，手棒鲜花上街义卖，慰问抗日将士，一时在省城传为佳话。

　　1938年10月，日军攻陷武汉后，继续南下。蒋介石实行焦土抗战，电令湖南省在日军进攻长沙时焚烧市区。目睹百姓在大火中不是葬身火海就是背井离乡的凄惨遭遇，唐辉义愤填膺，黄埔军校怎么会出这么一个“火烧帮”的混蛋。

　　长沙大火后，附属小学迁到安化县，唐辉在中共安化县工委的领导下，以教师职业为掩护，继续从事抗日救亡和革命活动。他曾和几位同事一起，办了一张《救亡》小报宣传抗战。不久，被国民党保庆专员公署视为异党刊物，遭到武装特务的包围搜查。危急关头，唐辉和几名同仁机智地揭开屋瓦，从房顶逃出包围，脱离虎口。

　　投笔从戎奔云岭

　　1939年9月，唐辉受组织派遣，北上皖南参加新四军队伍，壮大红色抗日的力量。在启程前，转道湘潭邀约女友戴庆哲一道寻找革命队伍。

　　戴庆哲是湘潭县城一个小职员家的女孩，1912年出生，比唐辉年长四岁。戴庆哲也在长沙读书，曾先后就读于长沙周南高小、明宪女中和湖南省立第二中学高中师范科，是着名烈士杨开慧向警予的校友。师范毕业后，相继在湘潭、宁乡、长沙等地当小学教员。戴庆哲也是民主救国的一名巾帼先锋，他们是在共同的抗日热潮中认识并建立感情的。

　　唐辉、戴庆哲和另外一位姓刘的青年一道北上，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唐辉化装成家仆挑着行李，戴庆哲化装成大户小姐撑着阳伞，三人跋山涉水，走浏阳、萍乡、上饶、景德镇、歙县、绩溪……于当年11月辗转来到皖南泾县，加入了新四军，并同时被吸收到了新四军的战地服务团。

　　家书拳拳赤子情

　　娟母、细姑：

　　接到你们八月间的信，知道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乡间百物昂贵，家中生活困难，十分挂念。

　　想起祖母八十高龄，父亲年老多病，我兄弟都在外奔波，不能随侍左右，亲奉甘旨。而家中既少恒产，又无进益，全靠举债度日，终日债主临门。此情此景，我几时曾经忘过？

　　父亲身体太弱，旧病时发，不知现在已完全恢复健康没有？这次的病想仍是胃病？胃病是不容易完全治好的，主要靠保养得好，饮食得宜，戒绝烟、酒、辣椒等刺激物，方可免得重发。

　　你们要我寄钱回来给父亲买补药吃，我真没奈何。因为我在这里是一个钱也没有的，借也没地方借，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中十分难过，只好请他老人家原谅。家中所欠帐目，也请你们费力代为安置，以后我兄弟当设法奉还。

　　我离家一年多，信也没有写回家，我知道家中十分挂念的，十分着急的。你们或许还会说我忘恩负义，丢下祖母老父死活不管，自己远走高飞。如果你们这样说，那就大错了。

　　我为什么要远离家庭？就是为了祖母老父和全家生活的穷困苦楚找一条根本彻底的解决的出路，这条出路既不是借钱升学去图什么“上进”，也不是在家里教教小学书，弄点小差事，吃不饱，饿不死的吊着全家一口气，要断不断。不要说别的，就拿我们自己来做例子看吧。

　　父亲在外混了二三十年，受了多少气，低过多少头，吃过多少辛苦，然而结果呢？今年上六十，身体衰弱如此，还是衣食不周，不能过一天舒服日子。

　　我自己呢？那时父亲以及细姑等那样设法叫我读书，还梦想升大学，结果呢？在旧社会里混了三四年，不仅没有供父母过一天好日子，而且母亲死了，不借钱不能埋。

　　弟弟呢？我们不也是千方百计地叫他读书叫吗？可是现在在工厂里，每天赚六角钱，比一个人力车夫还不如。

　　再照这个样下去，还想有出头的日子吗？

　　我们父子一不游手好闲，二不懒做，三不嫖赌消（逍）遥，四不抽鸦片烟，为什么总是没有饭吃？总要受逼呢？

　　我们天天在饥饿死亡的路上挣扎着，天天要寻饭吃，病了没有钱请医生，没钱吃药，我的母亲就这样死了，死得那样惨，死的象（像）一条狗一样……死时连床板也咬穿，死了没有人知道，死了也不闭眼。她是被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的恶鬼吃吮了一世，吃尽了她最后一丝肉，吮干了她最后的一滴血，才把她的骷髅丢了，没有一个人给她一点怜惜。

　　现在我的父亲病得不像样子了，我能又让那些恶鬼又一样的来对待祖母、老父吗？不，决不！我不能这样忍心，我不能这样不孝。我要救他们！也要救我自己！而这个救的的办法，绝对不是在家里弄二三十元一月的小差事。这前面说过，我父子三人这几年来的情况已证明那不是出路，而只是死路一条。事情是十分明白的。

　　我们再想想：为什么以前二三角一斤的盐现在要二元七八角了？我若在家里能使这些东西价钱低下来吗？能把账还清吗？能使家里过点好日子吗？做不到的。如果我和以前一样到旧社会里去混，那只（能）眼看着一家人更一天天地生活不下去，更一天天的挨饿，受冻受逼。这才是我的大不孝，对不起祖宗父母。

　　我们必须要弄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穷困苦楚，这根源在什么地方呢？就是日本帝国主义者对我们的侵略压迫，国内政治腐败和这个黑暗的人吃人的旧社会。所以我们惟一的出路不是饮鸠止渴的躲在家里去图目前的苟安，而是要赶走日本强盗，改造这一个人吃人的旧社会，这样才能使祖母老父的后头能够真正的享点幸福，过点安乐日子。所以我离开了家乡，忍痛丢开我那孤苦无依的老祖母、老父亲。就是要向父亲尽大孝，向国家尽大忠。为了我那可怜的苦难的祖母、老父，也为了世界上千千万万同样苦难的父母兄弟同胞。

　　娟姑是信佛的，就拿佛来说吧，释迦牟尼和观世音不都是弃家修行的吗，他们为什么？不也是因为要救苦救难，引渡普天下的可怜人吗。如果他们是大慈大悲的大神大圣，为什么却要说我不忠、不孝呢。我虽然不信佛，我虽然自己说不上心地怎样慈悲，但我没有这样硬心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可怜人让那些恶鬼活生生的吞食，他们吞食了我的母亲，我不能再让他们吞食我的祖母、老父。我要跟他们拚命，我要救我的祖母、老父，我要救我自己，我要救世上千千万万的苦难中的人，我要争取自由和幸福，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家庭，走上一条光明的大道。

　　当然，自由幸福不是轻易得到的，要花很大的代价，忍受很多痛苦，遭到很多牺牲。譬如我出来后，家中生活不能维持，二老无人侍奉，一切更加困难，以后甚至可能发生更悲痛的情况，然而，我们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坐在家里等死，不如拚死命来奋斗，以求生存。所以一年多来，我为了国，为了家，为了父母在流着汗，流着血，拚着命在艰苦地奋斗，吃了多少辛苦？我几时忘记了家庭？家中应该多给我鼓励，勉我努力，为什么骂我不忠不孝呢？三封四封五封的挂号信来叫我回家呢？这些信除了使我心如刀割外有什么用呢，难道一定要逼死我才心甘吗？

　　我想下面几件事再明白地说一说，家中一定要认清楚。

　　第一，在我为国、为家、为父母奋斗没有成功以前是不能回家的，哪怕家中出了天大的事也没有办法可以回家。不说别的，现在要回家，路费起码要六七百元，哪里来这笔钱呢？我若有这笔钱，早寄回家赡养父母了，家中若有这笔钱早还完账，多买两担谷子吃了。而且路上也走不通，因为中间有敌人的封锁线，要通过是很危险的，所以现在要我回家是绝对作（做）不到的事。

　　第二，我在这的一切都是平安的，这里是乡村，不如后方大都市一样天天有警报，也没有什么大危险。这里有千万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都是亲兄弟一样，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不会遇到一点困难。大家都很穷困，但是饭是有（得）吃的，家中可以一点不要挂念。

　　第三，因为交通不便与我行止不定，要我经常写信回家这也是很难的事情，所以家里不要经常望我写信，我就是几个月没有信，家里也不要挂念，因为我在这里很好的。就是家中给我写信，我也不容易收到，例如弟弟说写了二三十封信给我，可是我只收到两封，所以家中也不必写什么挂号信，现在邮资很贵，不要空花钱。

　　第四，我要再三讲明白的便是我对家庭、对父亲、对祖母是绝对没有丝毫意见，没有丝毫不满，我只觉得祖母父亲年老体衰，必须要有一个服侍，我只恨自己不能亲侍二老，还能有别的意见吗？

　　第五，最使我心焦的便是家中生活问题，我在这里是为国家出力，而不是赚钱，所以虽然在这里勉强有饭吃，然而钱是没有的。所以，如何维持生活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想除开三姑丈、弟弟能尽力担负一部分外，我只希望你们二老特别是娟母以及三姑丈等看在死去的祖父和八十岁的祖母面上，多多设法给我们维持，所欠帐目也请代为好言安置。这样，我兄弟是死也不会忘记的，总有一天会报答的。我弟弟年纪尚幼，还不大懂事，容易染坏习气，也请你们好好教管，拜托拜托！弟弟处我未写信，务请将此信寄他一看。我的情况也请你们婉言地讲给祖母和父亲听，多代我安慰安慰二老。

　　专此敬叩

　　全安

　　侄：士苹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