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同部属之间 |
| 作者:程启文 |
| 来 源: 《罗炳辉将军在淮南抗日根据地》 日 期: 199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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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时期,罗炳辉将军带领我们转战南北的峥嵘岁月,特别是他亲切诚挚,肝胆相照,关心同志,爱护部属的生动情景,常常在我眼前浮现…… 一 我最早认识罗将军是在1939年初夏,刚刚成立新四军第五支队的时候。头一次见面,他那和蔼亲切、平易近人的作风,就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那一天,天气睛朗。在津浦路西,安徽定远某地的一个村子,举行宣布五支队成立的大会。我带着由战地服务团做敌后群众工作的同志和一支游击队扩编起来的两百多人的队伍,和其他连队以及机关的同志一起,在禾场上席地而坐。大会还没有开始,队伍中唱着歌子。 突然,从会场侧边走出一个扎腰带、打绑腿,身材高大魁梧的首长来。“罗司令员来了!”全场立刻肃静下来,同志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罗司令员微笑着挥手致意,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亲切询问。他来到我们这支队伍面前,操着云南口音问道:“是哪位同志带的这支连队?” “是我,我叫程启文!”我赶紧站起来,向他敬礼报告。 “噢!是你呀!郭述申政委早就向我介绍过你啦!”罗司令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研究过了,你带的这个连编为特务营第三连,由你来当特务营的教导员。” “那营长谁来当呢?” “营长嘛——”罗司令把两手一摊,爽朗地大笑起来,带着神秘的神情说:“你急什么子啦?营长暂时不能来,名字暂时也不告诉你。” 说实在的,我原先听说罗将军打仗很勇敢,也很厉害,头次和他谈话,还真有点怯生哩。如今听他笑得那么亲切,讲得那么随和,那么没有架子,我也就随便多了,恳求说:“司令员,你就照顾照顾我们吧,部队刚刚组建,有好多事情等着商量,营长早点来主持工作才好。” 罗司令员满口答应研究我的要求。当时,我们队伍前摆着两挺从敌人那里缴获的轻机枪,战士们穿上了用黄色染过的土布军装,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整齐的装备了。司令员过细地看了看大家,感到很高兴,问我们这个连队组建多久?打过几次仗?还问我是什么地方人?何时参加红军?我一一作了回答。在离开我们前,他握住我的手使劲摇了摇,嘱咐我赶快把特务营整编好、训练好。他那粗大的手是那样有力,好象要把他那驾驭战争、夺取胜利的百倍信心和力量,都传导给我们,激励我们勇往直前。 支队成立大会后,特务营很快整编好了:由中共寿县县委组建的一支游击队编为第一连;由合肥东地方党组织领导的一支游击队编为第二连;战地服务团归支队直接领导,其战斗人员全部编为特务营第三连。不久,营长张翼翔同志也到职了。 文队刚建立,还没有根据地,没有一块安家立脚的地盘,各方面困难是很多的。罗司令员整天忙着到各个战斗连队了解情况,指导工作。每到一个单位,他都要找干部、战士谈话,详细询问连队人员都是哪几部分组成的?来自何省何县?连队战斗素质怎样?有多少武器弹药?连队的生活好不好,有什么困难?整编后大家都在想什么?敢不敢同日、伪、顽打仗?反复给大家讲清当前斗争形势,讲党中央关于坚持独立自主地发展抗日游击战争,坚决反对投降派、顽固派的进攻,迅速扩大军队,建立巩固的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战略方针。他最喜欢讲战斗故事,往草地里、土坎上一坐,就摆开了“龙门阵”,讲起了他从护国讨袁到红军长征的亲身经历,每个故事都是那么令人感奋、鼓舞。他是一个革命的乐观主义者,到处都可以听到他欢快的笑声,休息时,他常常找干部掰腕子、比臂力。衣袖一挽,就在石墩上、板凳上比试起来,谁要是能比得过他,就能赢得他最多的欢笑。那亲密无间的情景,真叫人分不出谁是将军,谁是战士。 二 罗将军对部属的成长非常关心,对干部取得的每一个成绩都给予热情的鼓励。 当部队整编后不久,根据罗司令员的命令,张营长和我率领一、三连到津浦南段活动,寻找有利战机,打些小仗,歼灭敌人,鍛炼部队。有次我们在明光车站附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打下伪军的1个据点,歼灭1个中队,缴获1挺白朗宁轻机枪,40支步枪,近万发子弹,我无一伤亡。初战胜利,罗司令员亲自在支队直属队大会上表扬,还让战士把缴获的机枪举起来给大家看。弄得营长和我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 罗将军对知识分子参加革命也是非常重视的,热情地鼓励他们每一进步。八团侦察参谋方戴阳,是个高中生。有次,他带两个侦察员,到管店车站侦察敌情,见到一辆压道车上坐着两个日本鬼子,就果断地隐蔽接近,“呯、呯”两枪把鬼子干掉,把压道工人放走了。等据点里面的鬼子放出一阵枪来“欢送”时,他们三人早已撤出管店好远了。罗司令知道后,非常高兴,说:“知识分子成了孤胆英雄,真不简单!”还要作战科通报部队进行表扬。又一次战斗中,他听说方戴阳同志负了伤,还亲自去看望。 有个中学校长参加我军后,严格鍛炼自己,还学会了编织草鞋。对此,罗司令员也倍加赞扬,说他和工农结合得好,发扬了我军艰苦奋斗的传统。 罗将军对部属爱之至深,诲人不倦,总是那样循循善诱,帮助干部在政治上、军事上不断提高。1939年9月,特务营奉调充实第八团,改为八团第一营,张营长调到十团任副团长,我被派到来安县一支国民党地方游杂武装去做争取工作。 这支武装打的是“忠义救国军”的旗号,大队长是个暗中和日本鬼子勾结、专搞摩擦的蛮横霸道的顽固派。副大队长兼二中队长叶品山和他有矛盾,受不了他的气,曾派人和我们联系,表示要把队伍拉过来参加新四军。罗司令员亲自向我交代任务,要我去收编叶品山的中队。我带着任命叶为我军游击第二大队大队长的委任状去找他,并说我将要和他一道工作。叶品山高兴地接受了委任状,可是,当他把队伍带出来一看,人员竟只有30来个,杂七杂八的枪支只有十几条。我心里好不窝火,不是说有多条枪、人员要多少有多少吗?我心想这:这些龟孙子,为了骗官做,从来不说实话。我专程回来向司令员汇报,泄了一肚子闷气。 司令员却毫无愠色,仍然是那么笑吟吟地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坐下来慢慢谈。他把全国的、华中的、淮南地区的抗战形势摆了一遍,又把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关于团结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利用矛盾,分化瓦解,各个击破敌人的策略思想给我讲了一遍。罗司令员指出,象叶品山这样的人不讲真话,这我们早就预料到了。但是他表示接受我们的收编,这就有了可利用的条件,我们争取他过来,目的是分化瓦解“忠义救国军”的这支武装,不在于他的人枪多少,瓦解一部分顽固势力,就减少一部分摩擦,减少一份抗日的阻力。再说,我们把他这点力量争取过来,改造过来,还可以用它作火种,打游击,搞扩军,小队伍可以发展成大队伍。讲到这里,他那深邃的目光关切地注视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启文同志,我们想问题要往大处想,可不能感情用事啰!”罗司令的一席话,说得我又惭愧,又感动。他的胸怀多么宽广!心里时刻装着战争的全局。他教育部属,总是把我们带到高处,指引我们往远处看、往大处想,叫人不能不开窍,不能不信服。 我带了几个干部,回到叶品山那里,认真做好整编改造工作,并利用叶品山干掉了勾结日伪的“忠义救国军”大队长。到1940年春,我们这支游击队就扩大到150多人。这年3月,我们配合兄弟部队打击顽固派,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游击大队在战斗中进一步扩大了。就以这支游击大队为骨干,加上一个老连队,重新组建了有5个连队、800多人的支队特务营。 三 对事待人处处要求严格、实在,这是作为革命将领的罗炳辉同志的又一优良品格。他不仅自己这样做,也要求部属这样做。 部队干部战士都知道他要求非常之严,向他汇报情况掺不得半点假。训练有几分成绩就得说几分,打仗有多少战果就得说多少,那硬是要兑现的,因为他听过汇报还要到部队实地去检验,有时说不定他在听汇报之前,已经亲自到下面检验过了。 将军带兵打仗几十年,深知部队的训练素质是战争胜利的重要因素,总是严格要求部队利用战斗间隙搞好技术、战术训练。对警卫部队,他要求每个干部战士都要掌握射击、投弹、爆破、刺杀,土工作业等五大技术。到了训练场上,他要亲自从队伍中叫战士出来,看看投弹能不能投到堑壕里,刺杀是否符合要领。他常常出情况、提问题,考核部属的战术知识和组织指挥能力。行军时,他走着走着就提出情况来,要你带着部队向“敌人”隐蔽接近,迂回包围,发起冲击。他考核的最多的是“遭遇战(不预期的遭遇)三个特点”:先敌展开要快,先敌开火要快,先抢占要点要快,强调两军遭遇,“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把这些原则记得熟,运用灵活,情况处置得快,他就高兴,翘起大姆指表示赞扬。要是处置错了,他非让你重来不可。 罗司令员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强调爱护手中的武器,熟练掌握射击技术。他腰里经常插着的那支老牌左轮手枪,这是他率领他的部队起义参加红军时带来的,一直视为珍宝,擦得铮亮。1940年春天,有位同志把一支从敌人手中缴来的新牌左轮枪送给他换上,他还不干哩。他的枪法是全军最有名的,打树上的小鸟,天上的飞鹰,硬是百发百中。记得1941年初,皖南事变以后,党中央宣布重建新四军军部,罗炳辉同志担任第二师副师长(师长是副军长张云逸辉任,实际是由罗将军负责主持二师的工作),我被调到十团当副团长,部队实行精兵简政,在未打仗时就抓紧进行军事练兵,随时准备给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顽固派以坚决的打击,有一天,我们团正在一个小土山上搞训练,罗师长走了过来,发现我们的教练方法有些不当,有的战士据枪不稳,便指出这样不容易打准敌人。他从战士手中接过一支七九步枪,瞅着60多米外一棵树上站着的一只小鸟,“呯”的一枪就把鸟儿打落了。他说:“我们搞训练,就是要做到出枪快,据枪稳,瞄得准,首枪命中目标,敌不死也必重伤。有人不是说子弹太少了吗?我们哪来许多的子弹,就是子弹再多,打不准敌人还不是白送礼?我们一发子弹要顶一发子弹用,如果每个同志都能做到一枪打倒一个敌人,就够本钱了,一枪打倒两个敌人,就是本利双收。如果每个连队都培训十五个、二十个以上的神枪手、特等射手,等到敌人冲到阵地二百米距离,一齐开火,不打死打伤他几十个、百把个?!”几句话说得大家浑身都是力量。接着,他又考一考干部了。他指着刚才那棵树说:“你们来一个连长、或者一个营长,看能否接过枪,一发就把那枯枝打穿?”还好,有个年轻连长勇敢地站出来,接过枪,一发就把那枯枝打落下来了。罗师长带头鼓掌祝贺,连连拍着小连长的肩膀说:“打得好!你要能把全连同志都训练成你这样就好。”他又问连长在家干什么?何时参加新四军?怎样练得这一手功夫?小连长很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我在家时跟父亲打过猎。”从这以后,根据罗师长的指示,部队普遍开展了无依托举枪瞄准,增强臂力,增强据枪的稳定性,从战士到各级干部都得练,一直练到汗流浃背,手不颤,枪不晃,才让休息。他亲自带头练,八九公斤的轻机枪,他举起一练就是个把小时。经过一段时间的严格的军事训练,部队的军事素质有了很大提高。 罗将军对同志、对部属在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格,有时甚至要发脾气。特别是谁要没有完成作战任务,他批评起来,简直没有通融的余地。不过,他是最讲实事求是的人,严格得合情合理,对的就坚持,错的就改。如果批评有些失实,发脾气有过火之处,事后自己察觉了,或经别人指出来,他还会找受批评的同志说明情况,表示歉意。有时即使就在他生气时,当面提出意见,也能听得进去。1940年2月,支队召开二七政工会议,罗师长为了整肃纪律,叫人把一个因在一次战斗中失利、未能完成战斗任务的营长捆了起来,押到大会场公审,要给他最严厉的惩处。当时的气氛真是紧张极了,但是当我们几个团的干部据理力谏,说明这个营长打仗一贯勇敢,这次战斗一时指挥失误,还应该给他一个改过立功的机会,这时,罗师长还是宽免了这个营长。事后,我对他说:“你当时的脾气好大啊!”他笑了笑说:“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四 罗炳辉将军指挥作战,坚定沉着,机智果断,既具有一定的战略胸怀,又最善于关照处置战斗中各种情况。他最善于带兵用兵,充分发挥部属在战斗中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及时给部属的战斗行动以有力的支持。我在1940年3月抗击顽军韩德勤的常备十旅的莲塘战斗中,就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那时,我五支队在友军的配合下,反击韩顽进攻半塔的保卫战已经取得初步胜利,敌常备十旅从苏北过三河,直奔莲塘,妄图策应半塔之敌撤退。3月29日,罗司令员亲率特务营二、三连和重机枪排以及兄弟部队两个营,于拂晓前,先于敌人到达莲塘,他立即叫我派出5个排哨,只留下我和1个步兵排、1个重机枪排,在指挥所听候调用,敌人对我军主阵地轮番冲击,兄弟部队指战员奋勇抗击,打退了敌人多次冲锋。但是,因为他们连续行军,没有来得及构筑工事,加上敌我力量悬殊,终于撤到最后一道临时阵地。司令员从望远镜里见到战场形势很吃紧,便命令我带一个步兵班和一个重机枪排,沿小山脚接近敌人右侧后,袭扰一下,目的是牵制住敌人不再进攻,减少兄弟部队主阵地的压力。接着,他便亲自赶到兄弟部队指挥所调整部署去了,司令员走后,我想,拳头要打得重一点,敌人才会老实下来,便带了两个步兵班、两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向敌后右侧后迅速跃进。这时,敌人一个连正向我们这边运动。我们趁敌人立足未稳,轻重机枪“呯、呯呯、呯”一齐开火,进行压制射击,敌人猝不及防,不知我们到底有多少人,立即开始溃逃,向他们的主力靠拢。本来我们的任务只是牵制敌人,但是一看敌人那慌乱溃逃的情况,觉得正是出击追歼的好时机,便一鼓作气,猛追过去,一下把敌人打乱了套,直插到敌人主攻我友军阵地前敌人主力中间,击毙敌人数十,俘敌副营长以下70余人。这时,只见我们北面一支强大的“骑兵”冲杀过来,滚滚灰尘高高扬起,敌人阵地顿时慌乱一团,全线溃退。次日,我各路部队一直追到三河南岸一线。战斗下来后,我才知道那大队的“骑兵”,只不过是司令部的6个骑兵通讯员。原来,罗司令员在高处见到我们出击,敌人侧翼骚动,为了抓住战机,迷惑敌人,扩大胜利,便命令一个参谋,带着通讯队的全部骑兵通讯员,在每匹马的尾巴上捆上松枝,拖在地上,包抄敌人侧后,进行佯攻,竟把敌人吓得丢盔弃甲而逃。这一仗,司令员赞扬我们打得主动,在节骨眼上是使用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我说:“司令员全局在胸,出奇制胜,给了我们及时有力的支援,这全是您指挥的好啊!” 在战斗中,罗将军总是深入最前线,哪里最艰苦、最困难,就在哪里出现。他每次来到同志们中间,大家都感到信心百倍,歼灭敌人,战胜困难,有使不完的劲。 我们新四军淮南抗日根据地,特别是津浦路西地区,处于日、伪、顽三面夹击之中,敌人时刻妄图把它一口吞掉。 1942年,根据新四军军首长的决定,罗师长亲率二师四旅来到路西地区,保卫这块用鲜血换来的根据地。秋收时,桂顽出动6个主力团,加强地方土顽,总共一万余人,向路西根据地大举进犯。同时,津浦线上各日、伪据点也纷纷增兵,似有配合桂顽向我扫荡的企图。那时,我四旅只有两个团,4000多人。罗师长沉着果敢,避实就虚,以数支小分队兵力插到顽区后方去,打击顽区政权,歼灭顽军后方留守部队,捣毁敌人后方供应线,造成敌人后顾之忧。另一方面,亲率四旅主力,会同地方武装、民兵群众,同桂顽连续苦战10天,歼敌近2000人,打得敌人仓皇逃跑,退回老窝,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这10天的反顽战斗中,罗师长一直和大家一起行军打仗,一起风餐露宿,他多次来我们团前沿指挥所,观察敌情,研究战法,亲自布署,指挥了界牌集之南伏击敌人两个营(将敌全部击溃,歼其一部)、夜袭岗窑湖等战斗。干部战士见到罗师长亲自坐镇指挥,就好象有了主心骨一样,士气高涨,打得非常勇敢顽强,取得了较好的战果。10天艰苦战斗下来,罗师长眼眶都凹下去了,可他还是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检查休整总结,为巩固建设根据地操尽心血。 罗炳辉同志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奋斗了一生,最后以身殉国,病逝在山东前线。正如陈毅同志在罗炳辉同志墓前的演说中所说的,“他在我党的领导之下,创造了中国人民的革命武装,并在抗战期间,有力的培养了新四军,开辟了华中解放区。罗炳辉同志的名字,已为爱好和平的中外人士所传颂。罗副军长的病故,是我党一个重大的损失。” (原载《怀念罗炳辉同志》,编入本书时作了删节和订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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