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罗炳辉将军身边的日子里 |
| 作者:何培 |
| 来 源: 《罗炳辉将军在淮南抗日根据地》 日 期: 199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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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时期,我曾在罗炳辉将军身边工作,给他当警卫员。我们这些老战士对首长的崇敬和怀念之情,我以为是没有亲身经历过血与火的革命战争严峻考验的人很难真正体味得到的。这种感情,胜过人世间的骨肉亲情,圣洁而且崇高。它既不会因为生离死别而稍稍隔膜,也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被冲淡,恰恰相反,岁月越久,它反倒愈加挚着而且强烈。 众所周知,淮南根据地是全国19块抗日民主根据地之一,又是华中敌后最为稳固的根据地,而根据地是靠枪杆子打出来的,罗炳辉将军作为淮南根据地的最高军事首长,他的历史功绩和杰出贡献是显而易见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淮南根据地军民心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关于他的传奇故事,早在当年就已经广泛流传了。 我是安徽省肥东县人,1938年参加新四军时刚满15岁。1940年5月,被选调到罗师长身边工作。在战争年代,给高级军事将领当警卫员,选拔条件是非常严格的。首先是政治上要绝对可靠,革命立场坚定,军事素质好,勇猛顽强,吃苦耐劳,甘愿牺牲自已保护首长,而且还要大脑灵活,机智敏捷。记得,有一次锄奸部为罗师长增派一个警卫员,罗师长得到报告,带着我们站在陆家营水塘边等候。按约定时间,王国典同志带着那人远远走来,罗师长用敏锐的目光盯着那人看。我们都见那人走路时双脚一撤一撇的,摇摇摆摆。走到跟前,罗师长把王国典同志叫到一旁,说:“我这里不需要,你把这位同志带回去吧。”尽管罗师长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我们都知道,那位同志政治上当然是非常可靠的,但是连路都走不好,军事素质就可想而知了。在罗师长身边当警卫员的几个同志,都非常精干。有个老董,是安徽庐江人,极其勇敢,力气也特别大,过河时他可以毫不费力似地把身躯胖大沉重的罗师长扛过河去。还有一位同志叫孙道成,特别能吃苦,三天不吃饭也照样咚咚咚疾步如飞,冬季行军,天寒地冻,他给罗师长牵骡子,骡子喷出来的热气和沫子把他的棉衣后背全部湿透,北风一吹,寒冷刺骨,他却毫不在乎。当然,我们当警卫员的个个都是机灵鬼,眼晴鼻子都会说话,眼珠一动就是一个点子,有时候也很调皮。比如,司令部的知识分子们多少攒下了一点钱,在艰苦的战争生活中时不时地买点东西来改善一下,煨只鸡呀,炖只鸭呀,眼一溜,不翼而飞啦,哪里去了?不用问,咱们“代劳”啦!当然,我们“代劳”是看对象的,都是平日里与我们相处得极好的知识分子战友,这还带有开玩笑的性质。对一般的同志我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严格遵守的。师部机要科科长李德安同志对我们警卫战士相当好,好不容易改善一回,也要用鸡汤下面条送给站岗的同志吃。再如,随罗师长行军,罗师长总是要求走小路,或者不走路,干脆从荒野地里直插过去,在敌情不太紧张时,我们就故意为师长牵牲口,走着走着就上了路,罗师长知道我们是贪图路平坦好走,就向我们晓以利害,说明走大路易被敌伪侦知的道理。警卫员调皮归调皮,可完成任务或打起仗来没有一个含糊的!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在枪林弹雨面前也毫不畏俱。罗师长非常爱护我们,我们也从心底里敬爱他。 要说我们的罗师长,我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是为中国革命作出过重大贡献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他更是一位卓越的无产阶级军事家,是一个标准的革命军人。对他在军事上的建树、他的指挥艺术、他的作战风格和他创造的战法,我认为很值得研究。 在这里我仅仅从一个警卫战士的角度,谈谈他的严格治军、爱护部属和他战争年代的家庭生活。 罗师长的从严治军、严格训练是出了名的。他经常说:“练兵多吃苦,战时少受罪。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严格治军才是真正的爱兵。不严,爱是假的、空的”,“训练不严,上战场就要吃亏、流血、送命、掉脑袋!”“新兵必须经过严格训练,才能送往战斗部队,不经过训练,等于去送死!”他还有许多具体的练兵格言,至今对部队训练仍具有指导的意义和科学价值。他戎马一生,身经阵仗千百次,纵横转战十数省。他在云贵高原、华南山地、青藏高原的雪山、草地、西北地区的荒原、沙漠、华中的平原、丘陵、水网地带等等各种地貌条件和自然环境下作过战。他与袁世凯军、北洋军阀、国民党军、各省地方军阀、土匪、日本侵略军等等各种敌人交过手,实战经验极其丰富。 他善于总结,每次战役战斗后都要主持写出战斗详报,并切实从中吸取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进而因地制宜地制订出了一整套的、行之有效的练兵方法来。他要求每一个指战员必须熟练地掌握“五大技术”:射击、投弹、拚刺、劈刀、土工作业。在训练中设置“五大障碍”:独木桥、矮墙或板壁、铁丝网、水沟、壕堑。他经常发动大规模的练兵运动,在各部队间频繁地搞“大比武”、“大会操”,使各个部队都热气腾腾生气勃勃,训练场上龙腾虎跃。他主持的军事训练是严格的、逼真的,也是极其艰苦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罗师长亲自带头示范。比如练瞄准,平端着一支步枪长时间地练就已经很吃力了,他还要在枪管上再挂上一支枪,这叫“枪挂枪”,10分钟,30分钟,甚至1个小时,还不准摇晃。再如队列训练,立正要象一座铁打钢铸的铁塔,蚊虫叮咬,纹丝不动,冷不防从侧背给一个扫堂腿也晃都不晃。又如练腾越障碍时,身上背个石磨盘;武装跳远时不跳沙坑,寒冬腊月跳越水沟,跳不过去就掉在冰水里,冻得够呛;练匍伏前进,他亲作示范,端着重机枪匍伏前进;训练中从不搞花架子,不搞好看不中用的一套。总之,罗师长主持练出来的兵,无论战时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也不在话下!至于战术训练、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如何配置兵力火力、如何应付突发情况等等,更是罗师长在平时或行军途中经常会出的题目,他要求全体指战员时时刻刻想着战争,随时随地准备打仗。 严格的训练,卓有成效地提高了部队的军政素质。经罗师长训练出来的部队,能打硬仗,善于出奇制胜,能啃硬骨头,攻必克,守必坚,所向披靡。正因为如此,淮南抗日根据地才得以在日、伪、顽三面夹攻的险恶环境中不断巩固,发展成为华中敌后最稳固的根据地,新四军军部也于1943年1月迁来淮南根据地的盱眙县黄花塘驻扎,直到抗战胜利。对于罗师长的严格训练和严格治军,也有一些人有抵触情绪,但是,往往是部队在战斗中受到了挫折或者有了较大伤亡时,人们就更加深切地理解到罗师长为什么要求那样严,原先对严有意见的同志也就自动消除了意见,心悦诚服了。 在训练中把指战员的体能发挥到极限,不但增进了干部战士吃大苦耐大劳的毅力和耐力,而且也显著增强了部队的战斗力。因为,只有在部队适应了高强度训练之后,罗师长要求在战争中发挥的猛冲、猛打、猛追的精神才能实现。罗师长常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要勇敢,要勇猛,你下水我也下水,你上山我也上山,你紧缩进村落,我围歼你,不让敌人喘一口气!不让敌人有还手之力!” 日、伪、顽对罗师长都十分惧怕。日本侵略军曾被罗师长独创的“梅花桩点式纠缠战术”、麻雀战、大刀队杀得丢盔弃甲、丧魂落魄。据守在津浦铁路上的伪军,慑于我军事威力,对我军过路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部队过完了,命令他们叭叭打几枪,好向日本人交差。津浦路西的广西军,虽然以骁勇善战著称于国民党军队中,但在我军面前也只能是屡战屡败,不得不承认有一条“攻不破的罗炳辉防线”。津浦路东的韩德勤更是我军的手下败将,他们八十九军一一七师的军事文件中就沮丧地供认:“查罗‘匪’颇富冲力”、“我军远不如‘匪军’之飘忽轻捷,运用裕如”。 新四军7个师,各有特点,各有特长。我们二师的特长是很有名气的“二师出干部,”这与我们罗师长严格治军、从严要求是分不开的。他严格要求干部,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他身先士卒,亲做表率,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比如训练山地急行军,他虽然身躯胖大,却总是带头疾走如飞。比如在北出三河、开辟淮宝水网地带时,他号召全军学游泳,他就带头下水。比如要求指战员掌握五大技术,他自己就率先熟练掌握,是个出名的神枪手。他个人的军风纪更是一年到头一丝不苟,威严整齐。正因为如此,广大指战员都服他。抗日战争中,我们二师为革命培养并输送了一大批优秀的军政人才,有许多人至今还担负着党、政、军的领导工作。 罗师长的爱兵也是出了名的,真象慈母一样。现在,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只知道罗炳辉是一个叱咤风云、严厉严肃的大将军。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的心又很细很细,非常的重感情,有时候甚至细心得有点婆婆妈妈。罗师长爱兵,爱得深沉,爱得实在,对部下体贴入微。他下到基层连队,看厨房,问伙食,看住处,问冷暖,真正是与士兵打成一片,切实地为战士排忧解难。因此,当兵的都把罗师长看成自已的亲人,有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讲。他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是他从来不训斥士兵。打仗时如果士兵伤亡大了,他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能批评得指挥战斗的团长、营长无地自容。 罗师长常常对旅、团、营长们说:“我们做指挥员的,要时时、事事、处处注意爱护我们的战士。旧军队里好说‘爱兵如子’,把兵当儿子,自己以老子自居,是封建意识,但同生死同甘苦还是对的。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在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指挥员只不过是掌管一方、责任更重而已。我们都是阶级兄弟。指挥员要象对自己的亲骨肉、亲手足一样地爱护自己的战士,和战士们同心共命。只有同心了,才能共命。我们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需要什么,有什么困难要我们帮助解决,家庭呀,父母呀,妻儿呀,家乡年成的丰欠呀,本人的健康呀,思想状况呀,饮食呀,起居呀,上下级关系呀,等等等等。只有官兵一致,上下一致,同心共命,部队才能打胜仗,才能无往而不胜!” 罗师长爱兵,士兵也爱罗师长,对他十分信赖。1942年,我随罗师长去津浦路西,有一天晚上他去摸哨,那天天特别黑,风又大,吹得树棵草丛哗哗乱响,哨兵也有点紧张,罗师长悄悄接近哨位,被哨兵发现了,“叭”地一枪,子弹擦着罗师长的身体飞过去,把师长的衣裳穿了一个洞。团、营长们知道了,吓得够呛,要处分这个战士。这个战士也很紧张。罗师长却非常高兴,在指出了他没喊口令就开枪的欠缺之后,大大地表扬了这个战士,说他革命警惕性高,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对我们这些警卫员,罗师长是非常喜爱的,关怀备至,宽厚如兄长,慈祥如母亲。至于他对我们的要求格外严格,那也是一种爱。不严,到战时是会吃大亏甚至掉脑袋的。 1943年夏,罗师长把我叫去,叫我坐下,说:“何培呀,你是块好料子,老跟着我可惜了。按说,我舍不得你走,但是你还年轻,我不能耽搁你的前途。我决定送你到抗大去学习,钻研革命理论,准备为革命承担更重要的工作。”他亲自开了条子,让我到抗大八分校去学习。学校设在天长县境内的龙岗镇,紧靠高邮湖。学习生活紧张而又愉快。 有一回,罗师长到学校来视察工作,远远看见了我,就高声喊着:“嘿呀,那不是何培吗?快过来!快过来!”我急步跑上去,向他行军礼,他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说:“小何培,小何培,可把我想坏喽!”罗师长拉着我的手,端详了又端详,问长问短,就跟慈母一样!我也是个刚强汉子,可是到这个时候,眼泪却止不住地朝下淌。后来,我从抗大毕业,被分配到新四军第四师彭雪枫部工作,去了淮北抗日根据地。在战争间隙,我常常想念起远在淮南的罗师长,当时他的胃已经不好了,经常犯病,大量便血,血压又高,他又是个只知工作不知休息的人,我的想念里还夹着担心。 四师师长彭雪枫同志听人说玉器可以降血压,就想方设法给罗师长送去了一只玉牛。现在,这件玉牛珍藏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成了两位老一辈革命家深厚革命友谊的纪念物。 罗师长的家庭生活是十分感人的。张明秀同志是四川省广元县人,是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士,长征到陕北后,进入延安抗大第三期学习,抗战之初在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在周恩来同志直接领导下工作,来新四军工作后,曾在军部教导总队女生第八队当指导员,在淮南抗日根据地先后担任西高庙区区委书记和二师司令部机关协理员、司令部机关指导员。张大姐温和持重,艰苦朴素,从来不摆老红军架子,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对同志诚恳坦荡,一身正气,在司令部享有很高的威望。罗师长非常敬重她,他们感情十分融洽。为了师长的脾气不好,张大姐常常批评他,如果批评不见效,张大姐就严肃地说:“炳辉同志,别以为你是师长,我就批评你不得。你是党员,我是机关指导员,你得接受我们支部的监督。”罗师长党性很强,听到这样的话也只能接受批评了。她和罗师长各自有自己的工作,聚时很少别时多,是一对革命伴侣。张大姐对我们警卫员非常尊重,非常爱护,我们出发回来,衣服破了脏了,鞋破了,她都要细细过问,帮助我们解决困难。 抗战胜利前夕,我从四师到淮南根据地来执行任务,专程拐到二师司令部驻地来安县大刘郢去看望罗师长。罗师长高兴极了,他和张大姐一定要留我吃饭,他把他的爱子罗新安抱在膝上,陪着我吃了一顿饭,把好菜全都夹到我的碗里,在碗头堆成了小山。临分别时,罗师长亲自把我送出老远老远,再三叮嘱我要发扬优点,克服缺点,踏踏实实地为党工作,争取更大的进步,并且说:“下次再到淮南,一定要到我这里来,不然,小心我骂你!”没有想到,这一次见罗师长,竟是最后的一面。 抗战胜利后,罗师长也离开了淮南根据地,率部北上山东,与陈毅同志会合。解放后,龙潜同志告诉过我一件事:1946年3月,北平军调处美军代表邓克,飞抵苏皖边区政府所在地江苏淮阴市,邓克向我方代表问起了罗炳辉将军的情况,并说马歇尔将军对罗炳辉将军很敬重,很感兴趣,知道他是个传奇性的人物。 罗师长在山东战场不幸逝世的消息传来时,真象一声晴天霹雳!全军上下,还有老根据地的黎民百姓,万人痛哭,人人哀悼。在那些沉痛的日子里,我一想到敬爱的罗师长,眼泪就流下来了,直到现在,罗师长的音容笑貌,还是经常涌现在我的脑际。与新四军时代的老战友们见面,一个必有的话题,就是共忆罗炳辉将军的光辉业绩。 安徽人民铭记着罗炳辉将军开创淮南抗日民主根据地的历史功绩。安徽省天长县曾在从1946年至1960年的15年间改名为“炳辉县”。1987年8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60周年纪念日,罗炳辉将军铜像揭幕典礼在省会合肥市隆重举行。张明秀大姐率子罗新安、女罗鲁安和他们的全家,专程从上海来合肥参加典礼。当年曾追随将军鏖战在淮南根据地的新四军老战士黄岩、李世农同志和中共安徽省委、合肥市委负责同志徐乐义、孟富林、杨永良等出席了典礼。当李世农同志和徐乐义同志共同揭开蒙在基座上的红绸时,显露出了镌刻在大理石上的15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人民的功臣罗炳辉同志不朽一周恩来”。我仰望着罗炳辉将军全副戎装、挽缰勒马的雄伟形象,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是的,敬爱的老首长罗炳辉将军没有死,他已经在人民的心中得到了永生! (据罗新安、宋霖1979年5月1日和1990年3月22日两次访问何培同志记录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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