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要时刻想到群众” |
| 作者:常景波 |
| 来 源: 《罗炳辉将军在淮南抗日根据地》 日 期: 199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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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春天,罗司令率领部队到了盱眙县东南一带。这时,革命政权还没有建立,部队生活十分困难,每天能吃上顿把豌豆饭、黄豆饼就不简单了。战士们常常勒紧裤带行军打仗。看见战士们日渐消瘦的面庞,炊事班长心里火烧般地难受。部队每到一个地方,他就走东家访西家,想方设法搞粮食、买吃的。可是一眼望下去,田野里到处是挖野菜、捋树叶的饥民。是呵,玉米刚刚出苗,麦子还没抽穗,正值青黄不接的春荒季节,加上国民党三十三师长期在这儿搜刮抢掠,老百姓穷得象水洗过的一般。要搞到粮食,实在不容易啊! 这一天,太阳偏西的时候,我担起一副水桶到塘边给房东挑水,远远看见炊事班长手提一只大竹篮兴冲冲走来。看到他那眉开眼笑的神情,估猜十之八九是搞来了好吃的东西。我不由得连声问道:“老班长,搞到什么好吃的了?”通讯班的两个小鬼闻声象馋猫似的从屋里跳了出来。老班长高高举起篮子,笑呵呵地大声说道:“嘿!不花一文钱,味道美又鲜,包你们吃得打嘴巴子也不肯丢!” 大家围上前一看,原来是一篮嫩嫩的榆树叶。两个小鬼有点失望,炊事班长摇晃着篮子说:“春天的榆树叶,嫩汪汪,甜丝丝,和上两碗玉米面,再搁点盐,做一锅榆叶面饼,嘿!香甜嘎崩脆,要多美有多美!” 炊事班长可真能“苦中作乐”,大家被他感染得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小鬼毕竟是小鬼,他们在家也尝过榆树叶的又涩又苦的滋味。有个小鬼撅嘴说:“骗人!这东西吃得你屎都屙不下来……” 老班长一听,细情陡然严肃起来:“小鬼呀,你可晓得,有多少人想摘还摘不到哩,我是爬到树梢头才摘了这么一点点,身上还擦破了好几处!……” 大家一听,心里油然升起了对老班长的敬意,小鬼也高兴了,一把抢过竹篮,竖起大拇指说:“老班长真有办法!我帮你送到伙房去。” 我在塘边洗了两件衣裳,然后,挑起满满一担水回来。一步跨进院门,忽然听到罗司令扯开大嗓门,象是在批评人:“……你跟群众讲了吗?你摘了群众的榆树叶,那群众吃什么?你脑子想到没有?你的群众观点哪里去了?……”我放下水桶,轻轻走到窗洞口向里一望,不由怔住了,刚才欢天喜地的炊事班长,现在却耷拉着头站在罗司令面前。罗司令神色严峻,曲着手指在桌上敲着,十分恼火地说:“同志,现在是春天,青黄不接,群众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靠它救命度荒哩!我们怎么能吃群众的救命粮!”炊事班长脑门直冒汗,不住地搔着头,嘟嘟嚷嚷地说:“我只想到,嗨——”“你呀!”罗司令接过他的话头,语气显得温和些了:“你只想到战土,还有我这个当官的。”炊事班长被司令员的话逗笑了。罗司令接着说:“我们要时刻想到群众,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罗司令在屋里踱了几步,又走到炊事班长面前,声音更温和了,问他:“你在家吃过树叶野菜吗?”“吃过。”炊事班长低声回答:“连观音土也吃过。”“是啊!”罗司令点点头,继续说,“我们是人民军队,不能穿上几年军装就忘了群众的甘苦啊!” 炊事班长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只看到他的眼里涌出了闪光的泪水。 夕阳透过屋顶小天窗,投下柔和的金色光柱,照亮罗司令英武、刚毅的脸。从窗口钻进的春风,轻轻掀起炊事班长的白色围裙,罗司令默默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围裙上的斑斑油渍,深沉的目光中交织着责备和爱抚。…… 我红着脸,轻手轻脚走进屋,恰巧,指导员也来了。于是我提起水壶给首长到伙房打开水去。走进伙房,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篮榆树叶。大概炊事班长刚刚将它洗过,翠绿欲滴的嫩叶上水光闪闪,晶莹的水珠从叶上流下,透过竹篮滴到桌上,又从桌边上一颗颗滴落到地下。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棒起一把榆叶,绿茸茸的,叶儿散发出袭人的清香,实在可爱!看看榆树叶,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老班长攀枝援权,险呼呼地采摘榆叶的情景,心中有点儿为他难过:老班长辛辛苦苦……确是一片好心哇!可是我又想起了罗司令,羞愧和崇敬的心情在我胸中激荡,我们的好司令员啊,你的那颗一尘不染,全心全意为人民的心啊,鲜红鲜红,透亮透亮,比这晶莹的水珠还要明净纯洁呢……。 我手捧榆树叶正在出神,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我背后伸了过来,提起了桌上的竹篮,我一看,却是炊事班长。“到哪里去?”我问他。 老班长擦擦眼泪说:“把它给群众送去!指导员和我一起去群众家赔礼道歉。” 开晚饭了,我们在驻地旁边的空地上列队集合。罗司令也来了。文化教员走出队伍指挥我们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曲。我们都明白:为什么今天要领我们唱这支歌,一个个心情激动,挺起胸脯,放开嗓门起劲唱。雄壮有力的歌声随风荡漾,飞过田野、丛林,飘向远远的地方。罗司令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脸上浮着高兴的笑容。 几年过去了,已经建立起巩固的淮南抗日民主根据地,经过减租减息和大生产运动,部队生活有了改善。不仅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大米饭,而且有了一定数量的油盐菜金。可是,事务长并不满意,每天“的的答答”拨着算盘,仍然为伙食如何能“锦上添花”动着点子哩。 有一次,罗司令召集东分区干部开大会,炊事房一连忙了几天。散会的第二天中午,我到伙房打饭,通讯班的一个小鬼跑到我跟前,悄悄对我说:“事务长真有点子,会打埋伏仗哩!”说着一溜烟跑了。 晚上,刚吃完晚饭,罗司令对我说:“你去把事务长叫来。”“是!”我答应着。刚要走,罗司令说道:“叫他把账本算盘都带来。” 我叫来了事务长,罗司令让他在一张长凳上坐下,劈口问道:“开会的伙食账结好了吗?”“刚刚结好。”“念给我听听。”事务长不知怎么回事,只得照着账本,一笔一笔念了起来。 罗司令靠在椅子上听着,听着,忽然浓眉一扬,打断了他,大声道:“什么?几斤酱油?三天工夫就用了这么多酱油?是我们把它当开水喝了吗?” 事务长被问得张口结舌。接着一连又挑出了几笔类似的账目。罗司令一摆大手,说道:“不用念了!现在你谈谈吧,你在账目里搞了些什么名堂?”事务长不敢隐瞒,只得把趁开会的机会多报了些伙食费的事说了出来。罗司令说:“好啊!学会了打埋伏哩!再说说,你打埋伏是为了什么?”事务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们的伙食不……不很好,我想留点机动费,好……好改善伙食,还……还……”“还可以给我多做几顿鸡汤下面,是吗?”罗司令加重语气,冲着他责问。原来,前些天罗司令工作忙,常常深夜不睡,事务长有一次特地给他送来鸡汤下面,挨他批评过。 我在旁边听着暗暗着急,事务长这回呀,准得狠狠挨一顿批!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罗司令并没有发火,他拿过账本,翻了一阵,忽然抬起头问道:“事务长,你晓得我们淮南根据地有多少人口吗?”事务长被问得莫名其妙。罗司令不等他回答,自己说道:“我们淮南路东路西十几个县,有几百万人口,我们的军队呢,除了二师,还有独立团、县区武装、各级地方干部。事务长,你给我算一算,每一个淮南老百姓的负担有多少?可是你还嫌他们负担得太少了,还要多吃多喝多报账!”事务长愣住了。罗司令又接着说:“不能只算你那个小账!”罗司令激动地推开账本,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月光明亮,风摇小树簌簌作响。他站了好一会,猛地转过身来,走到事务长面前,用深沉而有力的声音缓缓说道:“同志!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能穿上几年军装,就忘了人民的甘苦啊。”我的心砰地一跳,象触电般怔在那里,“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能穿上几年军装,就忘了人民的甘苦啊。”这是多么熟悉的两句话呀!什么时候在哪里曾经听过的呢?我思索着。 罗司令叫事务长回去,连夜重新整理账目,把多买多报的账全部算清,最后命令道:“把账搞搞好,明天向我汇报。” 事务长捧着账本、算盘走了。罗司令坐在窗前,仿佛在想什么。我倒了一怀开水放在他面前,他目光一闪,突然问我:“事务长打埋伏的事,你晓得吗?”我的脸刷地红了,吞吞吐吐把中午听到的情况告诉了他。罗司令没有批评我,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遇到不对头的事就要说,自由主义可要不得哩。” 已经很晚了,罗司令还在看书。我轻轻走到外边。院子里月光如水,凉风阵阵,四下静悄悄的,隐约听到事务长的小屋里传出“的的答答”的算盘声,门外哨兵在走动,脚步轻而缓慢。我背倚一棵小树站着。掠过一阵夜风,头顶上响起沙沙声,仰头一看:月光下,满树的铜钱似的榆树叶随风摆动。我怔怔地望着,蓦地几年前的一篮榆树叶一下子跳到了眼前,那水光闪闪的叶儿,晶莹透亮的水珠……我的心象淮河水一样翻腾起来,榆树叶……酱油……不同年月的不同的两件事,仿佛连串滚动的两个亮水珠儿,陡然碰撞起来,凝聚到了一块,变成了一颗永远跳动在人民事业里的一颗赤热的心。…… 我慢慢抬起头,注目凝视着罗司令小窗洞口闪动的烛光,视着伏在桌前的魁梧的身躯,一股深沉巨大的敬意,从我的心中升起。头顶上,月光更皎洁了,满树的榆叶散发出沁人肺腑的阵阵清香…… (原载《长风扫敌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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