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基层连队指导员的回忆
    作者:张钦寿                
    (  浙东分会  )                
来  源:    《铁流·18》                日  期:    2011-05
  

  在志愿军的英雄谱里,有着无数的战斗英雄和英模部队。为了保家卫国、抗美援朝,志愿军指战员们在艰苦的战争中不怕牺牲、浴血拼搏,有着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我作为志愿军一名战斗在最前沿的基层连队干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第二次、第五次战役整个过程,和战友们一起英勇顽强地战斗在最前线,时隔60年战场的激烈残酷场景还历历在目,战友们结下的兄弟般的友情依然难忘。

  在志愿军的英模榜上,有个值得我骄傲和难忘的荣誉:20军60师178团1营机炮连荣获集体二等功。这就是我担任指导员的连队。我们1营是178团的主力营,机炮连是1营的主力火力连,每次战斗都要冲锋在前,利用重机枪和迫击炮掩护步兵冲锋,与敌人交火最近,是最容易遭受敌人炮火攻击的目标,战斗中伤亡最多,连队的事迹无愧于志愿军功臣的英模称号。

  20军60师是1950年11月10日入朝,首先参加第二次战役中东线长津湖地区作战,主要任务是围歼北进的美陆战一师。在天寒地冻、缺乏冬装、缺乏粮食、装备劣势的情况下,对美军进行了十几天的攻击和阻击,收复了被侵占的地区,使拥有飞机坦克大炮的美军精锐部队——美陆战一师受到重创,从海上逃走,还俘获了几百名美军和南朝鲜军。

  经过短暂休整,我们参加了第五次战役的全部战斗。突破昭阳江,打过三八线,歼灭南朝鲜军第5师和第7师5个营;继而又在华川地区进行防御作战。

  两次战役中,我们的连队在20军的指挥部署下,东线出击,西线迎敌。在上级交给178团担负主攻等战斗中,我们的突破、穿插、抢占高地等任务非常艰巨,尽管武器装备条件很落后、伤亡很大、环境异常艰苦,但是连里战士们英勇顽强,不但奋勇杀敌不怕牺牲也非常团结友爱,所有战斗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我当时22岁,1942年参加革命,经受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上百次战斗考验,热情积极、精力旺盛干劲足。身为指导员和支部书记,不仅要带好兵打好仗,还要做好战前、战场上的思想工作。我和连长竺新时配合得很好,无论打仗隐蔽还是行军宿营从不知疲倦,跑前跑后带兵指挥冲锋陷阵,和战士们并肩战斗在最前线。连里几个身为排长的支委也非常积极负责地配合我们做工作,这些排长后来都成为战斗英雄:一级英模张益仁,二级英雄梁如根、马水田(牺牲在朝鲜)等同志是团结勇敢战斗集体中的重要功臣。想打好仗必须带好兵,做好连队战士们的生活思想各方面工作,指导员是很重要的。政治思想工作首先要做到位,才能加强连队的战斗力。除了连队的军事训练、战斗任务布置、总结评功授奖外,也要随时关注战士们的思想情绪生活各方面。要让全连战士们团结一致就要细致到各个环节,了解战士思想动向,解决实际问题。及时动员、开会、谈话,克服战场急躁和埋怨情绪,鼓舞士气从而激发战士们的参战立功决心,才能保证全连队战斗能力,拉出去就能打好仗打胜仗。

  我们连被授予集体二等功,主要在三个方面表现突出:政治思想工作好、团结互助好、战场和群众纪律好。

  做好连队政治思想工作——巩固部队

  1950年9月初,我们连队正在上海附近进行解放台湾的水上训练任务,接到了上级紧急调动的命令。虽然大家已知道朝鲜战争形势的紧张和严峻,但是在前往沈阳的列车上才得知即将赴朝参战。我连的抗美援朝参战动员工作是在列车上开始的。我们机炮连6个排、加上连部炊事班等大约200多人,其中一半人是解放战争中国民党部队起义或俘虏后的人员补充编入的。在朝鲜战场上,我们连队一半多伤亡,先后补充过两次兵力,有东北来的新兵,也有兄弟部队调来的,战斗经历和籍贯都不同,要做很多疏通和思想工作。为了提高战士们的参战信心,我充分调动了各排干部和党员的带头作用,鼓励他们发挥骨干带头作用,通过他们很快了解战士们的思想,以便制定做好连队各方面工作的具体措施。战前,连里开诉苦会、谈心会、动员誓师会,编快板、故事等小节目给战士们鼓劲,编写口号、写决议激发战士们英勇参战的决心;在战斗艰苦过程中,解决随时出现的战场形势认识、伤病减员及食宿等问题;战后及时总结评功表彰,激励大家意志坚强克服困难。整个连队团结互助气氛相当好,战斗士气高昂。从准备入朝开始至第二、第五次战役结束,虽然连队伤亡很大,进行过两次战斗人员补充,变动很多,但没有出现一名逃兵,没有出现影响部队战斗情绪和战斗力的事情。全连指战员士气很足,奠定了情绪稳定的基础,保证了作为主力营机炮连的战斗力,巩固部队的工作做得好。

  艰苦战斗环境中交流思想 团结互助

  连队干部带头,在复杂艰苦的环境中支部工作做得好;各排干部配合,执行命令及时通畅;发挥党员作用,一个党员负责几个非党员。无论在艰苦的环境中还是行军打仗的期间,随时能掌握连队战士思想动向。战士入朝仓促,思想还未稳定下来,在战场突遇各种困难或撤退隐蔽期间的艰苦环境难免会产生埋怨悲观情绪,班里党员及时发现汇报问题,我和连排干部及时分析情况,及时关注各班的思想波动,应对战场的战斗任务需要,关心帮助战士们战胜艰苦,解决困难。我经常边行军边做思想工作,战士们宿营休息了,尽管十分疲劳我依然不能休息,跑前跑后和连排干部研究布置,检查各班思想状态和生活安排,快速解决出现的问题。每次战斗我和连长各带一个主力班战斗在最前沿,也随时到前沿阵地各个班检查布置战斗任务,战火中和战士们共同冒着生命危险冲锋战斗在前沿,常常在工事壕沟中恳谈交心,获得了战士们信任和依赖。我们全连干部战士的关系非常亲密团结。

  入朝打仗非常艰苦,我们是穿着江南的衣服来到零下几十摄氏度寒冷的朝鲜,骤然而至的寒冷使南方过来的部队难以适应。加上入朝时仓促,领到御寒装备有限,只能几个人共用被子和大衣,宿营时几个人挤在一起相互温暖。朝鲜战场山高道路崎岖,行军打仗每个人还要背负武器和几天干粮。机炮连每班仅有一匹骡马,遇到高山道路崎岖骡马进不去,为保证连队82迫击炮和重机枪武器的数量和战斗力,所有装备就要靠人背到阵地。一个班一挺重机枪要六个人背,分背枪身、枪架、枪机,其他人一人背一箱200发子弹(入朝时,主要是马克辛重机枪和日式92重机枪,枪身笨重;第二次战役后,使用缴获的美式机枪就比较轻巧了);追击炮的炮身、炮架、炮底架需要六个人轮流背,四个弹药手一个人只能背一箱两发炮弹,班长背瞄准镜等其他武器。挖工事的洋锹、洋镐是战士“第二生命”,也是战士们必带的装备。在快速前进或转移撤退时,我们不得不减重扔掉个人衣物,保证行军速度。在山高道路崎岖、寒冬雪地里,行军中战士们互相帮助、轮流背负重物,还要照顾有病有伤的同志,有着很多感人事例。

  每当战役开始,每个人只能背一袋干粮(炒米和炒黄豆)。几天后干粮吃完了,道路被封锁,后方补给跟不上来,饥饿困扰着部队。最后剩的一点干粮,战士们舍不得吃互相谦让。几天没有吃什么东西,司务长好不容易在朝鲜老乡家找到一点冻土豆,熬上一锅土豆汤,大家都很高兴。我在第五次战役中,战场上因吃了野外不明食物充饥,吃坏了肠胃,拉血晕倒不能行走,是战士们用担架把我抬出战场,我的通信员始终跟随照顾我,使我终身难忘。尽管气候恶劣、条件相当艰苦,但在困难的环境中战士们互相帮助亲如兄弟。

  战场学习互助

  178团是主力部队,穿插分割敌人任务很重,1营又是团主力步兵营,我们机炮连担任营里火力掩护任务,每次战斗都要冲锋在最前沿,用炮火、机枪压制敌方火力,掩护步兵部队突击和爆破等攻击任务,减少部队强攻的伤亡。美军火力强、装备精良,我们连阵地是最易受到敌人炮火攻击的目标,因此伤亡最大。无论是攻击或防御战斗,战士们都表现得英勇无畏,出色完成掩护步兵冲锋任务。

  我们在战场上也学习运用毛主席的战略思想,研究打运动战、近战、夜战的方法,机动灵活地加以战场运用。连里经常分析战场形势、总结交流战斗经验和研究打法,白天行军打仗,晚上停下来练习和学习,掌握缴获的美式武器的使用,制定有效对付敌人的办法和模式,战士们都很认真积极参与。

  刚入朝时阵地寒冷刺骨,看到有的班挖地堡洞避寒做法好,连里立即推广给各班效仿实施,有效地减少了冻伤。战士们为人民打仗立功的劲头更足,士气高昂。

  严格遵守各项纪律

  在艰苦的战斗环境里,教育连队注意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走到哪里,就帮助房东老百姓干活、打扫;遇到飞机轰炸民房,就帮助朝鲜老百姓抢救伤员、抢救物资;走到因躲避美军轰炸空无一人的民房,也不动老百姓的东西。有时尽管几天饥饿,也不拿老百姓的食物,司务长也是按照政策寻找食品,对群众纪律执行得非常好。

  对战场缴获的物品,战士们都严格执行战场纪律,全部归公处理。最典型的有一件事:

  第二次战役快要结束时,美军一部分被我们穿插围堵在战场要想突围。冰天雪地里连续打了几天战斗,以土豆汤果腹的我连战士们非常疲劳和饥饿,很多战士为了御寒穿着缴获的美军服装,正在阵地上待命。突然,在我们连阵地上空,一架美军的侦察机低空来盘旋了几圈离开,我们赶紧隐蔽。没过几分钟,又连续飞来了三架飞机,没有投炸弹反而开始空投物品,降落伞下一箱箱的东西全部投落在我们连的阵地上,战士们看着很惊奇。

  因为我在淮海战役中也遇到过美蒋飞机误空投物资的场面,所以有经验处理这样的事情。我和战士立即前去看看是什么东西,空投的是弹药还是食品?打开一看是食品,司务长打开一个大箱子见到里面装有九个小纸箱,每个小箱里面装有三个大罐头(米饭或饼干、猪肉、牛肉),每罐大约一两斤重,还有一包骆驼牌烟,一小盒火柴、牙签、罐头起子。好像是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再打开另外更大的箱子,全部是汤水罐头。看着红红的番茄酱大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国民党俘虏转过来的兵告诉说:“这是番茄汤罐头。”

  我和连长商量后立即把所有空投的箱子集中起来存放,同时下命令谁也不准随便打开。我派副连长立即去营部报告情况,并请示如何处理。数百个大箱子堆满了两间老百姓的房子,几天没吃过多少食物的战士们兴奋得不行,尽管非常饥饿还是遵守纪律耐心等待上级的答复。

  没多久,副连长从营部带回来上级的指示。上级首长也很高兴,在这最困难的时候部队得到了意外补给,缓解了供给不足的困难。我们连按照上级指示留了几天的量,每个战士都分到了一份,大部分按要求上交了上级。大家风趣地说:“今天美国人送来了圣诞节礼物,明天我们吃饱了还要去打美国人!”

  在朝鲜战场上,美军不但武器装备精良,个人物品也是很多的,有的甚至很贵重。打扫战场时,我们连缴获的各种照相机就四五十架,还经常缴获像花花纸一样的美元和手表、金银首饰、打火机、刀具等物品。尽管我们这些穷苦人出身的志愿军战士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但都遵守纪律主动上交,无论是干部战士都没有私存。证明了连队思想教育工作做得好,战士们有着优良思想品质,遵守战场纪律好,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扬。

  在赴朝参战六十周年之际,我回忆起那难忘的战斗岁月,依然激动无比,忘不了那一场场艰难的拼搏战斗,忘不了牺牲的那些英勇战友们!我们20军60师178团1营机炮连获得集体二等功是当之无愧的!

  我为身为连队政治指导员感到光荣,为我的战友们骄傲,更为我的英雄连队自豪!

  (浙东分会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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