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到新四军四支队
    作者:江岚                
来  源:    《战斗在淮南》                日  期:    2005-06
  

  1938年7月,我奉命调往四支队工作。

  6月的一天,方毅(方彭吉)同志(湖北省委领导)通知我到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去一趟,董老(董必武)找我。董老说,我刚从大别山回来,那里的部队(指新四军第四支队)需要一些年轻党员做文化政治教育工作,我和方毅同志商量过,调你去,好不好?我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好!”董老叫人带我上楼去,他说郑位三同志在楼上,他是四支队的领导人,你去看看他。郑位三同志是1927年黄(安)麻(城)地区起义领导人和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创建人之一。他非常和气,亲切地和我谈了四支队的来龙去脉。当我走出办事处时,浑身感到振奋。到部队里去,做一个革命战士,上前线打鬼子。

  7月12日一早,我随着办事处的交通员走到江边,登上去团风的小火轮,离开了工作半年的武汉,告别了亲密的战友,踏上新的征途。

  途经立煌,在省工委住了一夜,有幸见到了中共安徽省工委书记、创造社时代的有名作家彭康同志。他对我谈了四支队在前方作战的近况,打了胜仗,令人鼓舞。第二天继续赶路,翻山越岭,穿过大别山麓,终于到达舒城地带。经过几道岗哨,看到小山坳里露出一座大庙,交通员一指,“到了”。走近一看,庙门上三个大字:“钝斧庵”,这就是四支队司令高敬亭的住所。门卫问过以后,里面出来一位瘦小个子的老同志,他是高司令的秘书名叫廖华,他把我引到客厅里坐下后,就进入里面房间。不一会儿,左厢房走出一位同志,高高的个儿,穿一套褪了色的灰军装,我立即站了起来。廖华同志说,这是高司令。出乎意料,司令非常文雅,和颜悦色地说:“请坐,路上辛苦了。”他问了我武汉一些情况。看来,他对武汉是并不陌生的。不久,从外面走进一位干部,向司令敬礼,中等身材,白皙的面容,双目炯炯有神。高司令对我说,这是手枪团长詹化雨,你就到他团里去工作,做政治教员。详细情况,他会和你说的。告别后,我随詹团长跨过一条小溪,五分钟就到了团部,很近。手枪团团部机构很精干,政治委员汪少川同志到前方去了。手枪团下属三个分队,都住在周围,保卫首脑部门。它是四支队主力之一。人虽不多,三百多人,但战斗力强,一人两支枪(一支驳壳,一条马步枪),每个排还有一挺轻机枪,武器轻便,行动敏捷,个个都是游击战争老手,经验丰富,以一当十,能征善战,内战时常随高敬亭行动。

  手枪团随高司令住西港冲,拐过一座小山那边叫东港冲,司令部、政治部、参谋长林维先、政治部主任戴季英都住在那边,再往前是后方机关各部门。总管后勤的老主任吴先元他住在那里。

  8月份,手枪团开始上政治课,根据戴季英主任的指示,主要讲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以凯丰在延安的讲稿为课本。随后,讲点“社会发展史”、劳动创造世界,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入门课,抗战前几年我在上海读过这类著作。戴主任要我通俗地讲讲,大家也很高兴听“猴子变人”,同志们都是劳动者出身,一听就懂。后来毛主席的《论持久战》发表了,又讲了持久战,树立抗战必胜的信心。手枪团公差勤务很多,不能天天上课,就到各个分队轮流讲。大家学习很认真,很注意听,经常提问,对我也是一个促进。经过几个月,我对三个分队都熟悉了。

  1938年12月,手枪团改编为教导大队,詹化雨同志调任九团团长,汪少川同志调任淮南纵队政委,李世安同志调来教导大队任大队长,我任政委。原来手枪团三个分队外,又扩建一个学生队,是地方党送来培训的。课程增加了,教员也增加了,除政治教员外,设了专职的军事教员、文化教员。改编以后,手枪团成为教学为主的机构。

  到四支队半年,在实际生活中,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受到了很深刻的教育和革命熏陶,其中给我印象最深,教益很多的是詹化雨团长和老秘书廖华二位同志。

  詹化雨为人谦和,比我大几岁,他有丰富的革命战争经验,毫无架子,他“对自己,学而不厌;对别人,诲人不倦”。我跟他出发打过两次仗,一次是攻打襄安(无为)和庐江,一次是剿匪,两次都是应地方请求。我虽初上战场,但跟随这样的部队一起,信心百倍。团长指挥果断灵活,部队勇猛顽强,迅速解决战斗,取得胜利。

  我多次听他谈起红二十八军在三年游击战争中如何艰苦奋斗,如何依靠人民,以少胜多,转危为安等等。使我对红军的革命品质有了具体的认识,对国民党蒋介石残杀人民也有了进一步仇恨。鄂豫皖地区三年游击战争在中国革命史上占有光辉的一页。

  我在四支队的另一位老师是廖华同志。

  廖华是福建莆田人,原名陈国柱,生于1898年,早年就读于厦门大学,后转入上海大夏大学,1924年在上海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1925年转为中共党员,是福建早期建党创始人之一。他曾两次被捕入狱,直到抗战爆发,国共合作,我党把他从狱中营救出来,在中共中央长江局工作。1938年高敬亭到武汉参加会议,要求长江局给他调一位秘书。方毅同志说:“廖华这个人很有学问。高敬亭同志非常信任他,当时四支队许多文件,都是他起草的。”在四支队他是最老的干部,但是非常谦虚,为人厚道,受人尊敬,高敬亭周围的工作同志,都亲切地尊称他为“老师爷”。

  熟识以后,他把我作为小弟弟看待,嘱咐我讲话要谨慎,对事要有分析。他讲了许多白区地下党斗争的经历和国民党监狱的黑暗。他对古典诗文也有很深的修养,他常常拿他自己的诗作同我研究,引起我对历史和经典著作的兴趣和爱好。

  在东西港冲,不知不觉生活了近一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939年5月初,叶挺军长和一批领导同志从皖南渡过江来,我们十分高兴地列队前往欢迎。不久,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成立了,半年前过江来的张云逸副军长兼江北指挥部指挥,还有其他领导人,加强了对江北部队的领导。5月13日叶挺军长应约赴立煌会见安徽省主席廖磊,后由立煌到达合肥青龙厂。叶军长来电令高敬亭前往合肥参加会议。高率领教导大队到达青龙厂,单身去见叶军长,随即被扣押起来。戴季英主任对我说,高不执行军部命令,所以被扣押,叫我和李世安要好好掌握部队,稳定情绪,不出问题。第二天,军部通知连以上干部到褚家围子开会,邓子恢副主任宣布高敬亭一大堆“罪状”,到会人无不张口结舌,十分惊讶,这些都是闻所未闻的问题。高在会上一一否定,一条也不承认,这就更增加人们的疑问。但是怎么说好呢?大家都低着脑袋听着。邓主任讲完后,叫大家回去讨论。讨论结果由支队政治部收集整理报告军首长。

  第二天,戴主任将大家意见汇总后,向军首长汇报,一致请求给高敬亭予以教育,立功赎“罪”,虽然绝大多数干部并不清楚他有哪些“罪”。军首长没有接受,于6月24日就急急忙忙将高敬亭在青龙厂冤杀了。

  当时,我和李世安带着教育大队随高司令到达青龙厂附近的,斗争大会我们也参加了。第一,做梦也未想到他竟会被军部扣押。第二,根本想不到他被扣押后会被枪杀。第三,谁命令枪杀他呢,这是最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些疑团在我们脑子里隐伏了几十年。直到毛主席给高敬亭平反以后,才拨开乌云见太阳,真相大白。当1939年5月13日叶挺军长应廖磊邀请到达立煌,不久他就到了合肥青龙厂,电令高敬亭去军部开会。此时叶挺军长口袋里已装着一纸蒋介石复白崇禧第五战区的电令:“所请将高敬亭处于枪刑照准。”但此事未经中共中央批准。这就是王明的“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杀人者正是蒋介石、白崇禧、廖磊等国民党反动派。当年三年游击战争时蒋介石以十七万大军“清剿”不成,悬赏重金谋杀高敬亭不得,现在竟有人把他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岂有不杀之理?桂顽要霸占大别山这块重要阵地,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1 1943年原四支队八团团长周骏鸣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少奇同志对他说:“不让出大别山,不是更好吗?有这块根据地,跟敌人斗争不是更有力量吗?”1975年12月14日,毛泽东同志指示军委讨论一次,给高敬亭平反,并恢复名誉。蒙冤38年,终于昭雪。在此,请允许我引录方毅同志的话,以作本文的结束。方毅同志说:“高敬亭同志根本不存在反党、反中央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不抗日、不东进的问题。他的被杀是冤枉的,加给他的一切罪名是莫须有的。”他的被杀“造成我党历史上一桩大冤案”。“1975年12月14日,党中央毛主席亲自指示给高敬亭同志平反。这说明我们党是实事求是的,勇于纠正错误,尊重历史的。高敬亭同志在九泉之下得知也会感激的。”“高敬亭同志的英名将和大别山一样永存千古!”

  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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