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南军工厂的艰苦岁月
    作者:吴运铎                
来  源:    《战斗在淮南》                日  期:    2005-06
  

  1941年9月,新四军军部决定,将军工部副部长吴师孟等四十多位干部和工人,分配到二师去建立新的兵工厂。

  我们背上了背包,从苏北阜宁出发向淮南前进。我们日夜赶路,穿过日寇据守的炮楼,越过敌伪日夜巡逻的公路,渡过大运河,乘船进入洪泽湖,到达淮南新四军二师司令部。在欢迎我们的晚会上,罗炳辉副师长致欢迎词,还宣布成立二师军工部,吴师孟任部长。师文工团特地为我们演出了精彩的节目。

  次日,吴师孟部长找我们谈了半上午,给的任务是,要从无到有地建立一个年产60万发步枪子弹的工厂。还分配给我8个技工,由我任股长。

  当天傍晚,我们9个人就到了天高县金沟区的平安乡小朱庄(现为江苏省金湖县)。庄子里有二师的一个修械所,这就是我们建厂的基地。区乡干部热情地为我们腾出两问大草房,我们的“茅屋工厂”就从此诞生了。但要建立子弹厂,首先就得有生产工具和各种机床。可是在这被敌人封锁的敌后根据地,工具和机床又从何而来呢?我们有信心,在党的领导下,在人民群众大力支援下,发扬我军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优良传统,从铁锤、锉刀到各种机床,都要用我们的智慧和劳动,从无到有地创造出来。纵有困难九十九,难不倒我们工人一双手。

  为了早日建成子弹厂,从师参谋处到军工部领导,从区县政府到广大群众都动员起来,为我们收集破铜烂铁、木材煤炭。收来的破锅烂罐,只能做手榴弹,要寻找制造工具和机床的钢铁,不知何处才能找到,急得我们日夜奔走,四处打听。

  后来军工部材料科的同志打听到:以前国民党地方政府要在高良涧一带建造水闸,兴修水利,运来过一批钢材和破旧机器。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后,那批钢材被国民党地方政府沉到三河里了。这波涛汹涌的三河,钢铁究竟沉在何处?材料科的同志们走家串户,终于查明了那批钢铁的下落,并由当地区委和材料科组成了潜水的打捞队。他们都是渔民,只穿一条裤衩,在船板上忙着下水前的准备。打捞开始了,他们接过人们递来的半碗抗寒酒,咕噜噜一饮而尽,纵身一跳潜入河底。只见所有的潜水员忽沉忽浮地换气和掏泥挖沙,直到太阳西沉,一根钢棍也没捞上来。

  次日一早,打捞工作继续进行。随着缆绳上升,一根粗8公分、长5公尺的钢柱被提出了水面。岸上和船上的人们,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紧接着各条打捞船上响起了时起时落的欢呼声,一根一根钢柱被提出了河面。这一大批钢柱不但解决了眼下急需制造子弹冲床的丝杆的钢料,并为后来生产迫击炮弹、枪榴弹筒和平射炮打下了物质基础。

  我们获得了大批钢铁后,军工部又送来一部4叹(英尺)皮带车床,一部皮带钻床和一部牛头刨床。这真是双喜临门,同志们更是信心百倍,喜笑颜开,建厂工作日夜加紧进行着。可是新的矛盾又发生了,这“茅屋工厂”既安装不下机床,也放不下钳工案子,需要找到更大的厂房。

  房东大娘热情地告诉我,小朱庄北边有一个仙墩庙,可当工厂。当天,我就找到仙墩庙,取得日光和尚的同意,我们搬进了仙墩庙,在大殿里安装了机床,建立了第一个机械加工车间。

  我们还在庙门外搭了席棚,用土砖垒个打铁炉,支上风箱和铁钻,建立了锻工车间。同时,还建立了木型(模)车间。所有铸造件,只要把木型(模)送到手榴弹厂,同志们就会迅速为我们铸造出来。我们的军工厂已初步建成,这只是一个机械加工厂。我们要在这个基础上,制造生产子弹的机床。

  进庙以后,二师司令部周骏鸣参谋长、军工部吴部长都常来指导,我们首要的工作是制造冲压子弹的大冲床。由于有了钢材,我开始了这冲床的设计。

  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我设计的是螺旋冲床,由3根螺旋杆组成。每根螺旋杆上有六条方形螺纹,每条螺纹是360毫米为一圈,它像一根又粗又长的大油条。按常规加工就得使用铣床,我们没有铣床,只得让钳工用钢凿雕刻出来。为适应经常进行反“扫荡”战争的环境,我们设计的冲床必须是积木式的,打起仗来把螺丝拧掉,一人拿一件就走,打完仗把机件拼起来拧紧螺丝就干活。最后一个设计要求,是我们没有发动机,推动机器的动力是人。

  图纸画完后,我们的工作更是紧张了。大冲床一天一天地接近完成,可是没有水泥作地基,用木料代替水泥作地基是可能的,但必须是质地坚韧的高级木料。这样大块的木料又到何处找呢?我给金沟区政府写信,请求帮助。离工厂不远的大云山上有株特大的白果树,区政府把它给了军工厂。

  冲压子弹的冲床的三根螺丝杆已刻制成功,可是这螺丝杆上的母螺帽又怎样能制造成呢?我们没有铣床做不成。在当时条件下,办法就是做一个有母螺帽空腔砂型的砂箱,把刻制成的丝杆置在砂箱中,将熔化了的铜水铸入砂箱而形成母螺帽。偏偏我们又没有大型的熔铜坩埚。在那年月,别谈我们这毫无工业的农村里找不到,就是国民党统治的大城市,这熔铜坩埚也是要进口的。我们的办法就是找来大口径的废炮弹当坩埚来熔铜,不料炮弹用一次就腐蚀得像个蜂窝。熔铜是生产弹药必不可少的工序,我们必须建立熔铜车间,这就首先要学会制造坩埚。

  我们买来了造坩埚的粘土,造了一个小坩埚,把它放在炉火上,不料刚一转身,坩埚炸成了碎片。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坩埚,结果都一样。我们召开了“炉前会”,都认为坩埚放在火上温度太高,干燥太急,湿坩埚内的水蒸汽来不及放出把坩埚引炸了。

  我们总结了教训又继续试验,把湿坩埚放在火上缓慢加温,坩埚慢慢地烧红了,同志们都为这点进步高兴。我拿起铁钳把一块一块碎铜添进坩埚,风箱越拉越快,蓝色的火焰从炉中升起,屋子里飘浮着柳絮般氧化铜,金黄色的铜液已熔满半坩埚。不料,忽然又是一声爆炸,铜水向四方喷射,拉风箱的同志的头被烫伤了,几小点铜水喷上我的胳膊。铜水下流,把炉桥也凝结了。我们修好炉子,继续干,一连几次都失败了,急得大伙饭也不想吃,觉也无心睡。

  夜,静悄悄的,疲倦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院落里,有人抽着烟锅子,低头想心思,有的在低声议论,“别看咱们这么大个工厂,连化个铜也化不了”,“唁!真没出息,还不如一个补锅匠“。我思想突然受到震动,是呀!补锅匠的坩埚不是很耐用吗?他是怎样做出来的?鸡叫头遍了,我跑到区上,找到何区长,说明来意,我要去龙岗镇拜师。在何区长的帮助下,我们请来了补锅的刘师傅。

  刘师傅一到厂就检查了我们做的坩埚,还看了我们做坩埚用的粘土,摇着脑袋说不行。他立即带领我们去铜城,买来一种硬得像石头般的灰黑色的耐火土,并在炭渣里找了几块没烧透的炭块。他把耐火土和炭捣得粉碎,加上水像做馒头和面似的,把一团泥揉来揉去,挖了一个坩埚,然后寻来一些碎柴慢慢烧着,把坩埚烤干。

  大家留心地观察着刘师傅的一举一动,看他怎样装炉、安坩埚,怎样掌握炉温。老师傅若无其事地操作着,坩埚里熔满了金黄色的铜水。我用长柄铁钳夹住坩埚,把坩埚里的铜水浇铸到砂箱里,坩埚仍然是完好的。就这样,试验成功了。我们激动地感谢刘师傅,他也高兴地捋胡子笑了。

  我们白天黑夜的劳动,相继制成了生产子弹和迫击炮弹所需的工具和机床。司令部又派来一百多个小伙子当工人,区政府把派到工厂摇机床的民工也组织好了。开工这天,我们像过节似的高兴。同志们穿上新军装,铁钟一响,涌进了大殿。我装上一发子弹壳,在冲床的吼声中,第一发弹壳形成了,大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民工们把机床摇得飞转,机床全部开动了,弹头冲床也压成了一颗颗弹头。装备车间的女工同志忙着制造火帽,装填弹药。

  在党的领导下,在根据地人民大力支援下,我们用自己的智慧和劳动,终于建成了新四军第二师的军工厂,我任厂长,洪泽同志任指导员,生产了子弹、迫击炮弹、地雷,不断补充部队弹药,坚持敌后抗战。

  19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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