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在淮南办报的岁月 |
| 作者:菡子 |
| 来 源: 《战斗在淮南》 日 期: 2005-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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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意味着多少的不安(不稳定)、窘困,一切为了前线!苦苦撑持。“艰苦奋斗”正是在战斗环境中最适合的生活作风。它也成了战士道德重要的部分。摇笔杆的,有时要多一份能耐。我想起几件事来。 桌子、窗口、萝卜片 写作或做编辑,需要一张专用的带抽屉的桌子,一个明亮的窗口,这原是理所当然的。参加新四军后多次做文字工作,却没有这个条件。在边区为《淮南日报》写稿,大都以膝盖做桌面,有时写得还长,龙虾似的盘踞在一张小凳上;冬日有阳光烘着,就是最高的享受了。 主编《淮南大众》兼做《淮南日报》区党委实验区的记者,居然既有桌子又有窗口。桌子是白坯的,只有一个抽屉,窗口对着巷道,虽不是窗明几净,我却常为此窃喜,至今还记得拉开抽屉张望窗外的愉悦。 那些为《淮南日报》挂头条的新闻,却仍是写在放下的长凳上。这要有点坐功,有时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工作效率倒还可以。有时通宵达旦,半塔实验区的秘书韩素英同志,会给我捧来一点硬柴,“烟不熏矮子”,我们会意地笑着,可有时眼泪还要被湿柴的烟火引出来。 区党委书记刘顺元常常坐镇半塔。这里的民运和大生产运动,都按中央新公布的《关于领导方法的决定》做的,他自己重点抓殿发乡,我自然也跟着去。大约一两个星期为一个阶段。每一阶段结束,在听了各乡的汇报讨论后,顺元同志在会上作重要指示,我根据这些写一篇综合报道,其中选用例子却可由我选择。大字标题最费心思,常要体现政策对别的地区要有指导性。如1944年冬的参军运动,是迎接反攻的重要一举。根据地经五六年的发展,比较稳定,可以普遍征兵,带有义务兵的性质,参军不再是贫雇农的“专业”。根据调查研究,大体作了五(男)参二、三参一的规定,经反复动员,已深入人心。第二阶段经过自报评议,是“动真格”的时候了,群众的参军热情以及家庭的思想斗争到了一个新高峰。我写这一阶段的新闻报道时,在大标题前加了一个副题:掌握公平坚持合理。这是带政策指导性的,经顺元同志提示已变成群众的思想,对刚进入第二阶段的别的地区还很新鲜,自然看了就能明白。顺元同志审稿时欣然注视这个提法,一口气看完后提笔写道:“即发。不能错一字”(另一次写过不能动一字)。每看到这样的签署,我都很激动。 那时的饭菜,8个人一伙,糙米饭外,1盆萝卜片汤。萝卜削得很薄,飘在汤上,共计10片左右。我谨慎地撩1片,倒了些汤,马上跑开去划饭。写的文字这样地被重视“一字千钧”的人,哪能觊觎另外的一两片萝卜。作为额外收获,我还悄悄写了一篇小说《家庭会议》,发表在军部办的一个杂志匕。 “反扫荡”的哲学 我们与扬州毗邻,长江对岸是敌人的心脏南京,在淮南根据地范围内8个县,也都未占县城。敌人向根据地全面或局部大举进攻,成了我们生活中“时刻准备着”的反扫荡。每当这样的时候,要么随上级精干部队一起行动,要么三三两两去老百姓家“打埋伏”。 1941年“五一”大扫荡,没有通知到我们这个独家村。和我一起编刊物的负责人赵卓、俞仲武,还有寄住我们村上的文学家朱凡,成为一个“独立小分队”,在原地打麻雀战。我们附近葛家巷是淮南行政公署所在地,行署全体人员已撤离葛家巷,小分队随着少数群众躲进离行署七八里地、地形复杂的大竹园。 不知呆了多久,忽然发现距此二三里地的大路上有部队活动。我们只能屏住气息蹲着不动,这种“敌情”是吉凶未卜的时刻。我的同伴虽非身经百战,却都镇静自若。大家自觉禁了烟,有时下意识地拉一拉别人的手,紧紧地握着。我在部队里曾负责前后部队的联络,识别部队还是有眼光的。我朝部队出现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去,身上只有1支5颗子弹最小号的手枪,好像玩具一般。胆子大于战斗力,我终于看清了前面路上的行人,十几人一伙、十几人一伙的部队,帽檐是耷拉着的,背着老套筒枪和三八式大盖。还有些穿着青衫束着腰带的自卫队员夹杂其间,走路的样子也很从容。我肯定他们是自己人,再看葛家巷的方向已乌云腾腾,猜想敌人烧毁村庄后已向北走了。 经过这一场虚惊以后,我们几个格外地亲密,决定摸黑回我们的独家村去住。第二天果然鸦雀无声,“西线无战事”!我不免爬上屋后的桑树,去采熟透了的桑葚。桑果涂染了一嘴的紫唇,还带一笠帽下树,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老俞挑了大的泡酒,又在老乡的锅台上霉他的豆腐、百页。我们老远就嚷“臭、臭、臭”,用他的浙江腔调说“臭霉豆腐、臭豆腐干”,搭起酒来,倒也有滋有味。后来打听各路的“出征”人马,都遇到一些险难,比不上我们近于神仙的日子。最难忘的岁月 领受过这次冒险的乐趣,我就爱上“小部队活动”。这年秋天,我就主动去边区打游击。先受命于八百桥区长郭石麾下,七八个人,常常化整为零,后来成为他夫人的吉恢来还处于秘密状态,为此记得我还写过一篇小说。以后这边逐渐形成游击根据地,成立了东南办事处(后改为冶山县委),我都跟区委县委的同志一起泡,做调查研究工作,并为《淮南日报》写稿。当时各区的区委书记也都是写稿的能手。 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每天要挪移一个住地,在边区农家住宿半夜去敲门的自然是我。那时曾想过,如果抗战胜利了,我一定脱了棉裤好好睡一觉。有次意外的收获,在一个老乡家里找到《鲁迅三十年集》30册。我立刻轻装到只剩1件方领衫、1条三角裤、1斤12两的棉被背包里,轮换着藏着5本书,还有我那分门别类摘录警句的本子。它跟着我走过多少人家,并在锅门口“下榻”。同行的组织部长借书弄丢了包书的玻璃纸,不管他是什么领导,我勃然大怒,一定要他赔出来!我实在还太幼稚。 “神出鬼没”的环境,随时可以抓到报道的材料,如我对边区一个模范的游击队,作了不少报道,直至这个闻名的雷队长英勇战死,我还为他编了说唱的小册子。有的采访也使我感到异乎寻常。 我们的供给来自一元化的东南部队指挥机关,有一阵我们被派作单独行动,有次身无分文,不得不去找随军转移的供给单位。一早空着肚子跑25里,到了却不见部队的一个人影。寻到一个“两面派”的村长家里,两人只有一张吃一顿的就餐券,各人讪讪地盛了一碗白粥,也不问吃饱与否,又从原路跑回。 赤日炎炎,到中午时实在又饿又困,看见村头一张由木椽和草绳拉成的网床,我马上投入其中睡着了。这床是主要拿出来晒臭虫的,我被臭虫的排炮击中,全身皮肤高低不平,出现了我认为最痛苦的局面。可我还是敌不过虚弱的困倦,看中大树底下的荫凉,又在地上躺下,汗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我的爱人看见一群大蚂蚁跨着大步在我身上集中,而我却被他摇着也难以清醒。这情景他是多么怜见我呵! 下午我们找到指挥机关打听了战况,领到“给养”后又马不停蹄去后方医院探望伤员,赶到一个山腰的庙里天已墨黑。采访以后,指导员为我的住处作难:“男同志可以跟我们挤一挤,你呢?”我记得此地通大殿有问小小的厢房,虽然破漏不堪,却摆着芦秆铺的床,就倏地前去就寝,不管他们面面相觑的神色。第二天早晨我才发现大殿上有12具烈士遗体,看着他们年轻的面孔,想起这次的仗打得吃亏,我无声地恸哭起来。 这两年使我懂得,需要平静,就索性到最不平静的战斗环境中去;接受考验,就到战斗频繁的地方经受锻炼。那时我们在边区还各做一个乡的工作。因为这样,在1942年冬1943年春根据地面临着最严峻的形势,外来干部特别是女同志,不少被动员回乡,我们却早已在严峻的形势之中,幸免被遣散。 艰苦是光荣的代名词,年年月月,注入每一根血管里,感觉到的(所得到的)岂止是荣誉?神妙的1945年 经过1943年秋到1944年秋的党校整风,我的经历使我感到:我长大成人了。其实在部队里比我年小10岁的十三四岁的小鬼也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大人,有哪一点不履行大人的责任呢?我过去也常常做很大的人才能做的事,可在这神妙的1945年,这“大人”的意义,才是十分扎实的。推而广之,这一年使许多人成熟起来。鬼子投降了,结束了在安徽8年颠簸的抗战生活,走出去独当一面完成又一历史的使命。 正是新春时节(2月28日),党校教育长闵廉叫我去看了我家乡对我历史的证明件,待我把材料抄在我的自传上,他郑重在后面落笔:“已得以上证明,关键通过”。跟着最后两个字的显现,我落泪了,没有文字能形容此时的心情。5年(不包括整风)的“政治嫌疑”一笔勾销!党啊!还有什么能比得了这个对我的抚爱呢?交足数和缺两斤 根据地的大生产运动,也使我们生活里出现了生机。一个新的任务是:每人半年蔬菜自给。春种秋收,马上动起手来。我们5人一个小组,跟伙房一核算,让我们种菜瓜,可以不断地成熟收获,隔几天交一次,伙房最为得计。收多时往酱缸里一捺,正好做酱菜吃。真是燕子作巢蜂儿酿蜜似的,工作之外就干这个营生。 我从小就爱庄稼,蔬菜之中结瓜果的,更视之如命。家中没有吃水果那回事,春夏之交,小姑领到王家村吃黄瓜,一年一度的节日,直吃到13岁上苏州读书那年。菜瓜不及黄瓜可口,可它也是顶着一朵花儿放身,三五天长那么半寸,还很注意自己的模样儿,青青皮上有时要溢出水来似的。我自己的“馋”完全可以克服,一心愁的几个上海来的会想到尝鲜的事儿,于是尽唠叨没完;700斤,1斤重的就要700个呢。一朵朵地数着,有的花儿不一定结果。浇水摘瓜就是轮不到我,哪怕这时把毛笔当作筷子划饭呢,也要去看看。终于没叫他们吃一丁点儿。快扯藤了,上面还长了些歪嘴卷尾巴的,有人认为该给这个尝尝吧,我也巴不得拣个好的分给他们。可是一称,勉强凑足700斤的数,忍心把这些瓜伢儿们倒在伙房里,转身就走,不敢再看那些亲密的伙伴。感谢他们并不在意,一直沉默地看着我。 这年冬天,我已调到二师政治部,正在领受每人交50斤柴草的任务,可分3天交清;我认为轻而易举。有天明知疟疾当班,我一早动身,到山里看见茅草正盛,猛力放大刀砍去。身边垒成一座小山,不久身不由己地倒在小山上,被人扶回驻地,窸窸作抖时还庆幸自己完成了砍草的任务。后来人家告诉我,那堆草只有48斤!这不可能,我没有完成任务?事实总是事实,我恨死了疟蚊,更为自己急躁自负惭愧。不管怎样,没有完成任务,这是最大的失误。 原是要参加接管蚌埠的,形势变化,退回淮南有名的村子黄花塘。天不停地下雨,入伍以来少有的4天空闲,我写了小说《纠纷》,后来被送去陕北,列入解放区人民文学奖,通电表扬。 鬼子投降那一晚 “今年打败希特勒,明年打败日本!”虽然推迟了两年才得以实现,但它不失为一个英明伟大的口号,奇妙地在人们身上产生力量。在1943年根据地严峻的形势中,就是在党校被指为“内奸”的时候,也都觉得“今年打败希特勒,明年打败日本”的胜利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在集体的胜利中个人的得失是微不足道的!”我这样慰勉自己。 苏联红军攻克柏林已见报,他们继而出兵我国东北,聚歼日寇的炮声也似乎听到了。中国和苏联原是休戚相关的呵1 8月10日白天没有什么异样,吃了晚饭我有意去电台的塘埂上走走,可巧译电员正急急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说道:“鬼子投降了,无条件!”她还要去译别的电文,我就举着电报纸跳到编辑部与印刷厂相连的大院里,大声叫道: “鬼子投降了,无条件投降!” 除了欢呼而外,我听见编辑部几个上海人说他们到上海要去四马路逛旧书店;本地人则手舞足蹈说他们要骑毛驴进天长城了。我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想吃1只香蕉!”我只听说它好吃,却还未尝过它是什么味道。同时想到还要为《淮南大众》编写头条新闻,便赶忙回到屋里,慷慨地把一向只点1根灯草的油灯,又拨上1根灯草,也不怕《儒林外史》里的古人要责怪我,只顾“胜利之夜,灯火通明”!此时此刻,只有经过了八年抗战苦乐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情愫,而且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紧接着传来朱总司令的命令,宣布部队在邻近的大城市接受日军投降的计划,也宣布了上海、南京的市长名单。那时区党委没有新闻电台,这些都要由我们报社传过去,我讨了这个任务。电话安在我对面的窗台上,窗框是空的,我索性坐在窗台上,高声朗读电文: “我命令:……”庄严得不知所措,在墙上晃荡着自己的两条长腿,威风凛凛,可想而知。 陈家砖井沸腾了。由我这俱乐部主任主持一个狂欢式的晚会。大家各自选了抗战的歌曲来唱,我与秋谷合唱了张曙的《送郎去当兵》,树凡跳了《麻雀与小孩》和《蝴蝶姑娘》幼时的舞蹈,汪忆侠不知唱了京戏没有? 四十多年过去了,发生在解放区文化战线上的故事还历历在目;老同志间互相的关念,更激励和充实了我们的晚年。 1989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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