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民的苦孩子 铁军的机要兵 |
| 作者:黄秀成 |
| 来 源: 《铁流·18》 日 期: 201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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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的苦孩子缘何成为铁军的机要兵,还得细细回忆从头说起。 我1927年出生在江苏如皋县(市)西南乡的一个农民家里。父亲务农,母亲持家,兄弟五个我数第四。全家七口人,三间茅草屋,租种五亩地,兄长当长工,勉强维生,灾年借债度日。从 记事起,件件辛酸事给我留下深深烙印。长兄在本村富农家帮工,寒冬腊月向老板索要工钱济急,反遭其辱:“人饿了不要紧,猪饿了才要叫呢!”大哥气愤离开他家。年关将至,地主婆每天 清早坐到我家门前逼债,讥骂声不堪入耳。父亲无奈,杀掉仅有的一头肥猪顶债。这时我已渐渐懂事,总想有朝一日出了这口恶气。 父亲崇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家的门联也是这样写的。他认为穷人之所以穷,全在于没有文化,我家正因为穷,三位兄长未念过书,父亲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到我和弟弟身 上。当我4岁的时候,就成天被关在家里学认字、学珠算。我读到小学四年级,家乡沦陷,学校停课,父亲又送我去读了一年私塾,熟背《论语》、《孟子》都不解其意。孔孟之道对我的成长 还是有所教益。 从小听兄长们说,家乡是个革命老区,共产党在这里领导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并建立了工农红军(红十四军)。大革命失败后,红军撤走了,革命群众遭到残酷迫害,我们村上的党支部 书记黄文道被关进国民党如皋监狱,直到鬼子占领如皋城前夕才被释放。我童年时期就对共产党和工农红军有个朦胧印象。 七七事变后,目睹“中央军”见到鬼子一触即溃或闻风而逃,甚至不战而降当了汉奸。如城很快沦陷,家乡遍布敌伪据点,百姓惨遭“三光”之害。邻村许家岱、西燕庄遭敌浩劫,蒋家 庙全村化为灰烬,我的堂姐夫、表姐夫惨死在鬼子屠刀下……抗日怒火在我心头燃烧,大仇不报愧为男儿汉,誓将日寇赶出中国去! 黄桥战斗传来喜讯,家乡从此获得解放,抗日民主政权相继建立,新四军遍住各个村庄,大地在沸腾,一切全变了样。这时我已是个高小学生,常到新四军驻地听宣传、看演出、学唱歌 。我首次学唱的革命歌曲是《黄桥烧饼》:“黄桥烧饼黄又黄,黄黄烧饼慰劳忙,烧饼要用热火烤,军队要靠老百姓帮……”句句歌词给人鼓舞和力量。耳闻目睹新四军的所作所为,觉得它 与传说中的工农红军没有两样。我也从此看到了民族的未来和抗战胜利的曙光。当一名新四军战士又成了我唯一的向往。 1942年从张庄小学毕业进入如西中学。当时的“如中”是新四军东进后在苏中解放区建立起来的第一所中学,并有“苏中小抗大”之称。我家境贫寒、品学兼优,很快被列为学校发展党 员对象。由生活指导老师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因革命斗争形势发展所需,校党组织动员我提前入伍。因年少恋家有点犹豫,还是愉快地服从组织决定。时至秋冬,衣着单薄,也无棉被 ,匆忙赶到地委组织部报到。有位部长接谈,送我到苏中区党委学习机要工作。我不知机要工作具体搞什么?但也不便多问,服从组织分配。这位部长还鼓励我好好干,便介绍去了交通站。从 地委到区党委(时驻兴化、宝应地区),首先要通过如(皋)黄(桥)公路封锁线。公路沿线每隔约十里筑有敌人据点,路的南侧还有条顺向河流。一天深夜,交通员领着我们一行三人来到河边, 草棚里叫起船工,破冰将我们送过河。登岸步行几分钟便跨上了公路,寒风吹得电线“呜!呜!”尖叫,远处传来阵阵犬吠和偶尔枪声,不禁毛骨悚然。交通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似乎猜 到我们有点紧张,说据点里敌人打枪是怕遭我军袭击而自我壮胆。经他这一说,我们平静好多。越过公路继续夜行日宿,绕过无数据点,越过层层封锁,辗转半月余,有惊无险到达目的地。 到了区党委先住进招待所,一切感到新鲜,睡木板床,吃饭两干一稀,还有油炸黄豆、咸菜烧豆腐、炒藕丝,打饭洗碗有服务员。学员一到齐便去了党校,将我们编到第九队。前八个队 都是轮训区以上干部,唯九队是培训新机要员的娃娃班,并受到特别关注。我们的队长兼支部书记曹鄂同志苏杭口音,温文尔雅,像个大知识分子。我和南通来的季文良被指定担任组织委员 和宣传委员,各兼一个学习小组组长。学时半年,先政治学习和撰写自传,实际上是再次政审;后行译电技术训练和保密纪律教育。其间,部分学员调出改学其他专业,我幸好学完全部课程 ,终成一名机要战士。 机训队结业后,我被分到五分区工作。和往常一样,经交通站节节转送来到长江北岸。但过江要有更大的风险,渡口有鬼子盘查,江面敌舰巡逻,夜间封江,若碰上敌舰则鱼腹江底。交 通员领我们从芦苇滩里登上小渔船,艄公荡起双桨,船儿消失江中。我在舱内东张西望注视着江面,右面雾气腾腾山水连天;左面波浪滔天一泻千里,好一幅壮丽河山!遭到日寇践踏,中华热 血儿女无不义愤填膺。不禁唱起了《怒吼吧!长江》:“晴空衬着白帆,渔网兜着江浪,美丽的扬子静静地流……自从海外驶来了敌舰,扬子成了凄凉的战场,但是中国人民从来不屈服,为了 生存、自由,坚决地反抗……东进吧!四面冲出太平洋,那时候迎接我们的将是一轮红日涌现在东方。”不知不觉船靠南岸,跨上五分区扬中县境。 苏中五分区泛指南京以东、无锡以西、长江以南广大地区。这里素有“天堂”美称。自被日寇侵占以后,天堂变成地狱。南京过去是国民党的首都,而今成为日伪统治中枢。我军开辟苏 南犹如钢刀插入敌人心脏,清乡、“扫荡”与反清乡、反“扫荡”斗争之惨烈可想而知。我到五分区时,已是抗战后期,日军败局虽定,但困兽犹斗,不断进行“扫荡”骚扰,都被我军粉碎 。这时,分区机要股股长是钱卓云,他平易近人特别关心新同志,言传身教使我成为熟练的机要工作者,我更庆幸遇到一位好领导。可惜,我们相处不到一年就天各一方,失去联系。1945年 日本宣布投降,我南方各省数以万计新四军健儿浩浩荡荡渡江北上,这时的鬼子尽失往日威风,龟缩据点目睹我军过往未加阻挠。北撤途中我正患疟疾,高烧不退。当轮到我们过江的时候恰 巧是个晴朗的早晨,红日冉冉升起,回想年前渡江情景,真想再次高歌《怒吼吧!长江》,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欣喜歌词预言已成为现实。说也奇怪,疟疾不治而愈,精神力量终于战胜了病 魔。 回到苏中军区(驻东台)工作了一段时间,随前线指挥所进驻海安。这里离我家很近,因工作关系未能回去看望久别的双亲,谁料离家时的父子相别竟成了永别,欠下无法偿还的反哺情债 。全面内战爆发,我和蒋明被调到华野十纵(驻响水口)机要科,科长雷化蕴把我分在对各旅的通报。不久,就随电台派到87团驻守邵伯。邵伯战斗是苏中七战七捷最激烈的战斗之一。团指挥 所设在运河堤上一个防空洞里,与敌人一水之隔。政委张雷平同志昼夜蹲在防空洞里指挥作战,为密码安全起见,也叫我守在他的身旁。从正面进攻邵伯的敌人是国民党整编第25师,战斗一 打响,敌人的飞机大炮狂轰滥炸,接着是步兵轮番进攻,都被我军一一击退,时而展开阵地白刃战,冲过来杀过去,战斗之惨烈前所未见。这时的电报不多,我在枪炮声中度日如年,但也不 觉得紧张和可怕,因在政委身边信息通畅。电台偶尔送来密电,我在小马灯下细心翻译,政委一旁观看,反而显得手忙脚乱。终因两淮(淮安、淮阴)失守随部转战涟水。邵伯战斗使我首次经 受到战场烈火考验。 涟水,是座易守难攻的城市,城垣完好,工事坚固,城南横亘着一条大河与城防互为屏障。南门河畔有座古塔气势雄伟,架设机炮可封锁十里河面。进犯涟水之敌为国民党整编第74师, 美式装备,号称天下无敌的蒋家王牌军,从南京出发直逼两淮,未受过重创。师长张灵甫年轻气盛,狂言攻下涟水不费吹灰之力,殊不知已犯下兵家大忌。守卫涟水的是刚结束七战七捷的华 野主力,士气正旺,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战斗一开始便是敌军飞机大炮狂轰滥炸,接着是步兵轮番攻击,后面还有“督战队”督阵。兵强士勇,我军健儿阵地前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硬将敌 人拼杀回去,加上宝塔火力发威,终将敌人消灭在河滩里。敌伤亡数千无力再战,缩回两淮,第一次涟水保卫战胜利结束。在这次战斗中我们的电台没有通报任务,我和电台的同志留在离前 线三里许的一个小村庄里,翘首静候前方消息。上有敌机盘旋,炮弹偶尔落到周围,前线士兵厮杀声也隐约可闻,心情并不轻松。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接到通知后撤,乘敌机扫射间隙起伏前 进,撤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就在杀声震天的一刹那,敬爱的司令员谢祥军同志中弹牺牲,我们永远怀念他。 第一次涟水战斗结束后,十纵一个旅南下伍佑参加反击沿通榆公路北犯之敌25师、83师大获全胜,敌退缩刘庄一线固守。忽然涟水失守,大军战略转移途中,通信员李广才被牲口踢伤, 我和蔡立吾搀扶着他行军,又因走岔路掉了队。当时情况相当紧急,尾随的敌人离得很近。我俩身背密码包人地生疏,心急如焚,忍饥受渴日夜兼程,第二天中午才与后方机关会合。次日召 开党员会议对我俩进行“帮助”,纵队政委刘培善也到会讲话:“革命军人救死扶伤本应鼓励,你们既是军人又是机要人员,为了通信员离队,因小失大,犯了‘狭隘人道主义’错误。五次 反‘围剿’期间有过类似的教训,绝不能再次发生。”首长一席话使我从错误中猛醒过来。这是我入伍后首次受到的严厉批评和深刻的保密教育,铭刻不忘。 1947年春,杨效椿同志率原二师六旅十六团二营组成淮南支队,挺进敌后开辟淮南新区。我和周有信同志随电台来到淮南。这时候的淮南地区已成白色恐怖世界,国民党暴政统治,蒋军 抓丁扰民,还乡团反攻倒算,百姓苦不堪言。我军进入淮南震撼金陵,西卡津浦路,蒋介石坐卧难安,屡派重兵围剿。1948年的夏秋,敌集中十几个团的正规军加上地方保安部队对我实施清 剿。一时间,敌人到处构筑据点,摆开拉网围剿架势,妄图一举消灭“淮支”。我军无论走到哪里都处于敌军包围之中。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从敌军夹缝里杀出一条活路,屡给敌以重创和 打击。一次雾天拂晓行军与敌迎面相撞展开激战。突围途中我甩掉背包米袋轻装快跑脱险,一发炮弹在我身边爆炸,两位同行的地方干部负伤,我幸好无恙。有天深夜,我们刚住进一个村子 ,敌人悄悄绕过我方哨兵团团包围了我们驻地,在司令部门前架设了机枪。清晨我炊事员下河淘米引发战斗。这时,前门已被敌人火力封锁,全体指战员奋力推倒住户后墙突围脱险。我一宣 传干事当场牺牲,司令员的行装马匹也落入敌手。然而,我们也不是一味被动挨打,时而寻机出击。一天,在路东跳出敌人包围圈,连夜奔袭合肥北郊,攻克庄墓、曹庵、杨公据点后撤到瓦 埠湖边隐蔽休息。合肥、寿县等地敌人立即向我围拢过来,因青纱帐阻隔,敌我驻地犬牙交错,双方哨兵相遇展开枪战。我惊闻枪声本能地拎起密码包冲出村头,仅有的一双布鞋鞋底早已磨 烂,坚硬土块刺破脚掌留下斑斑足迹。诸如此类的遭遇战举不胜举,但都化险为夷,取得最后胜利。我们最大的困难是远离后方长期行军作战捞不到休息,有时几天吃不上饭,战士疲惫到了 极限,跌跌撞撞行军。机要员还要付出更多的艰辛,行军时多背两只密码包,行军间隙还要译电,往往工作中睡着了,凉水冲冲头继续工作。 蒋军疲于奔命百日清剿毫无所获,只好草草收场。 反清剿结束后“淮支”又投入了驰名中外的淮海战役,担当起破击津浦(蚌埠以南),淮南铁路的重任。敌深知铁路交通之重要,忙调集重兵守护沿线车站、码头、桥梁、仓库及一切军事 设施,确保“两路”安全。同时强化铁路两侧“治安”派兵进剿,破击与反破击斗争迅速展开。每次破击行动都是从离铁路线几十里处的驻地出发,连夜直插铁路线。割断敌人通讯联系,炸 毁、掀翻铁轨,烧毁枕木后迅速撤离。若据点里敌人胆敢出犯则坚决痛击之。敌人怕遭伏击不敢轻举妄动。返程途中回头远望,好似火龙映红半面天十分壮观。天明之后蒋军押着铁路员工懒 洋洋地进行抢修。行将修复时我又易地再击。周而复始无限循环,“两路”始终瘫痪。深陷重围数十万蒋军全靠空投给养难逃复殁命运。 淮南支队坚持淮南敌后斗争中,战胜重重困难立下赫赫战功,不愧是一支打不烂、拖不垮的铁军英雄部队。我也为成为一个铁军的机要兵而自豪。 (安徽来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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