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伤残
    作者:胡海鸽                
来  源:    《铁流·18》                日  期:    2011-05
  

  我们家有一本红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军人残疾证》,上面记载着我的妈妈胡序同于1945年在新四军二师军工部所在地淮南大王庄(如今的江苏省盱眙县旧铺)参与将地雷改制成为水雷的过程中,由于意外引发爆炸致残,左耳膜中央穿孔而失聪,被评为三等残废。

  妈妈1938年在上海参加革命工作,1940年加入地下党,1942年到淮南参加新四军。在二师政治部工作了近两年之后,奉调到军工部工务科工作。和妈妈先后调到军工部的,还有她的一位战友——俞启英阿姨。妈妈是高中生,俞阿姨是大学生,她们都算是当时部队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虽然军工部的工作又脏又累,还有危险,但她们却认为自己所学的文化,在那里可以更好地发挥作用。直接参加军工生产,为前方部队提供打击敌人的武器,多么有意义啊!

  当时二师军工部的工务科长是吴运铎(抗战胜利后,任副部长),是一位从实践中成长起来的军工专家,参加革命后,一直从事军工事业。他聪明勤奋,不畏艰险,待人热诚,凭着一股韧劲和钻劲,在军工这一行成为远近闻名的行家里手。二师军工部在新四军赫赫有名,经过全体同志的多年艰苦奋斗,具备了相当的技术水平和生产规模。修理一般的军械以及卫生部、印刷厂、被服厂的机器设备,都不在话下,为满足部队的军事需求,还不断试制研发各种武器装备。在物质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先后研制和生产了手榴弹、枪榴弹、炮弹、掷弹筒、迫击炮、平射炮等轻重武器。吴运铎伯伯在这些工作中都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取得了出色成就。同时,也付出了血的代价。一次,在从旧炮弹中挖炸药时,雷管在手中爆炸,左手被炸掉了四个手指,左腿膝盖炸开,露出了膝盖骨,左眼飞进一块铜片,致使失明,肉和皮被炸得飞起来,沾在墙上桌上。整整15天,他才苏醒过来,留下了严重残疾。即便这样,他仍然忘我地奋斗在军工战线,并为此奉献了一生!

  妈妈和俞阿姨初到军工部,对军工生产一窍不通,便先跟吴伯伯学习机械制图。吴伯伯设计出草图,她们再依样画工作图。罗炳辉师长送给吴运铎伯伯一套英文的机械制图书,她们凭借在学校学过的英文基础,找了本英文字典,在吴伯伯的讲解下,进行翻译。就这样,她们初步掌握了机械制图知识,画过手榴弹、炮弹和炮的加工图纸,并学会了简单的车工、钳工和淬火的技术,学会了制造雷汞等炸药。

  1945年7月,日军的汽艇在淮河活动猖獗。罗炳辉师长命令军工部一周内尽快试制出水雷,用以封锁淮河。这个任务交给了工务科承担。时间紧,任务重,最大的困难是缺乏钢铁、炸药等材料。当时仓库里还存有一些地雷,吴伯伯便想了个办法,将这批地雷改制成水雷。这样既解决了材料问题,又争取了时间。这种日式地雷形状像个大西瓜,顶端有一个5.26厘米厚的铁帽,铁帽下便是引信。吴伯伯经过亲自试验后,做出大胆决定,将引信帽锯掉一半后,用石棉布和蜡、火漆等将帽口封严,防止进水,这样便改制成了水雷。锯铁帽的危险性最大,引信一发热便会引起爆炸。但不这样干,就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水雷。妈妈和俞阿姨接受了改制的任务。

  开始,她们非常谨慎,按照吴伯伯的吩咐,把地雷夹在台虎钳上,一个人用钢锯锯铁盖,一个人用油壶不断地向锯口浇水,使之冷却,以防爆炸。锯下铁帽再封口,几天下来都很顺利,心情也放松些。谁知就在任务快完成时,一场爆炸事故发生了。

  那是7月末的一个下午,俞阿姨去材料科领石棉布,叫勤务员小高代替浇水,妈妈锯铁帽。当时在场的有个从分厂调来帮助试制的车工徐玉才,他见妈妈慢慢锯,心里着急,便拿了一把榔头把快锯断的铁帽砸下来,以节省时间和锯条。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引爆了地雷。房顶被炸了个大洞,在场的六七个人全被炸伤。徐玉才被炸成个血人,半边脸都掉下来。就这样,他还挣扎着走到机床边摸摸,怕炸坏了机床,最后倒在吴伯伯的怀里闭上了眼睛,牺牲时才20来岁。抱着小徐的遗体,吴伯伯泣不成声。

  当时,妈妈被一股强大的气浪冲击到身边的一张床铺底下,一只耳朵被震聋,两条腿被炸药炸伤,血肉模糊,至今还留有疤痕。当别人把她从床下救出来时,已不省人事,当即被送到医院抢救。后因医院伤病员太多,就回到军工部养伤。躺了一个多月,在病床上迎来了日本鬼子投降的盛大节日。那年妈妈刚满22岁,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和生与死的考验!

  1945年是二师军工部任务最为繁重的一年,贡献很大,但伤亡也不小,牺牲了四位同志,十多位同志受伤。一分厂在试制炮弹时,厂长秦永祥和一名股长当场牺牲,装药股三位女同志负伤。10月初,俞阿姨也在完成制作500克雷汞的任务中,四肢被烧伤。她和妈妈结下了生死之交,成为终生的亲密战友。

  妈妈在对我们讲述这段往事时,十分感慨地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仿佛到阴阳界上走了一趟。由此,我深深体会到生命是脆弱的,生与死的界限有时真的仅仅只在一线之间啊!特别在当时军工部的特殊条件下,危险往往不期而至,猝不及防。但是,我并不感到后怕,相反我只会比以往更加珍视和热爱生活。唯一使我感到难过和遗憾的是,牺牲的战友未能看到抗战胜利的到来,在欢庆胜利的前夜,他们倒在了战斗的岗位上。至于我自己,能够聊以自慰的是,我也为神圣的抗日战争流了一点血,虽然不是在你死我活的前方战场上。”

  65年过去了,妈妈已有87岁高龄,身体还健朗。多年来,她坚持做耳保健操,仅靠一只耳朵的听力,基本能与人交流。只是有时对她说话时,需要大声地重复几遍。外出或家里来客人时,她会戴上助听器,以提高听力。她每年领到3000~5000元左右的残废金,都用于招待客人或请家人吃饭。她说:“我请你们吃饭的目的是希望你们要体谅我的残疾,对我说话耐心些。”

  亲爱的妈妈,您放心吧!您和无数革命前辈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而浴血奋战的牺牲精神,永远值得我们敬仰!您的儿女永远是您忠实可靠的耳目!

  (江苏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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