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路先锋
    作者:雷同                
来  源:    《战斗在鄂豫边区》                日  期:    1981-04
  

  “功伟回来了!”

  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沿着坑坑洼洼的湘鄂公路,颠颠簸簸地开到了咸宁县柏墩车站。

  在下车的旅客中,走出一个年青人,约莫二十来岁,一身学生装束,长得瘦高俊秀,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

  何功国、何功济一把拉着我,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异口同声地喊道:“功伟哥回来了!”

  那是一九三八年七月六日,我们学生读书会——扶摇社的成员,按照一年举行一次年会的惯例,约定在柏墩的顾家祠堂开年会。我和功国、功济到汽车站,本是迎接一位咸宁县来的社友,却巧遇何功伟同志回来。

  何功伟字超寰,又名何斌、何彬,家住柏墩附近的中田畈。早在“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的时候,他就是武汉学潮的组织领导者之一,一九三六年秋,在上海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一爆发,他又回到武汉工作,被选为中共湖北省委委员。他这次回咸宁,是肩负着省委交给的重任,到鄂南建立党组织和人民武装,发动群众准备抗击日寇的。

  我们和刚接到的社友,都簇拥着功伟,离开了汽车站,穿过参天的古柏林,越过跨河木桥,步入田间小道,向着顾家祠堂走去。

  一路上,我们关切地向功伟打听武汉局势。他以沉重的语调告诉我们,日寇正长驱直入,沿江直上,企图围攻武汉。继华北、华东、华南大片国土沦入敌手后,武汉又处于危亡之中。当谈到国民党军队弃池丢城,一溃千里,汉奸败类勾结日寇、施展阴谋时,他的两条浓眉由于激怒而直竖起来。他还向我们询问了咸宁的民情,了解扶摇社的基本情况。

  谈着谈着,不觉已到顾家祠堂。功伟说:“我也参加你们的年会吧!”

  年会开始了。我是扶摇社的发起人之一,这次年会由我主持。几个社友发言之后,功伟站起来说道:“我也发个言吧!”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亡国危机,迫在眉睫。你们扶摇社能不能扶摇直上?在你们的心灵里,是不是已经感到苦闷,感到忧愁了呢?”

  “不,同学们。你们不必苦闷,不必忧愁!”功伟用信心百倍的口气,谈到民族危机固然严重,但在强敌深入国境的今日,除少数汉奸败类自绝于抗战营垒外,在抗战建国纲领之政治基础上,我精诚团结之民族阵线,必将战胜一切挑拨离间之阴谋,坚持抗战的前途是光明无比的。他分析和预测说:“即使咸宁、武汉沦陷,日寇也不可能马上打通和完全控制粤汉线,我们却可以在敌后的鄂南,开展持久的抗日游击战争,直至胜利。”谈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闪射着希望和坚信的光芒。

  “我们扶摇社能做些什么呢?”功伟因势利导地指出:“鄂南是武汉东南的屏障,而咸宁又地处鄂南中心。诸位同学都土生土长于咸宁,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乡起开路先锋的作用。大家可以采用设立民众阅览室、开办民众夜校的方式,宣传抗日,动员救亡,唤起民众千百万,掀起民族解放的巨浪!”

  何功伟同志的一席话,的确扣人心弦。就在这个年会上,我们作出了两个决定:一要设立民众阅览室,二要开办民众夜校。

  不几天,柏墩民众阅览室果然开放了。摆在书桌上的《论政党》、《母亲》、《海上述林》和抗日的进步书刊,都是根据功伟开列的清单,让我去武昌城买回的。阅览室吸引了附近的学生和店员,更是我们社友学习革命理论的阵地。功伟也常来这里,指导我们阅读,教我们高唱他最爱唱的歌:

  “轰!轰!轰!哈哈哈轰!

  我们是开路的先锋!

  不怕你关山千万重。

  ……

  挺起了心胸,

  团结不要松,

  我们是开路的先锋!”

  我家所在的村庄大屋雷,办起了民众夜校。每到晚上,留声机一响,前来上夜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围就是几百人。这时,何功楷、李一戎等同志,也从武汉回到咸宁家乡。功楷的嗓子好,就由他向围拢来的民众,教唱《救亡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打回老家去》、《流亡三部曲》、《黄河之恋》等抗日救亡歌曲,激发大家的抗日爱国思想和行动。有时,功伟亲自赶来夜校,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国内外形势,讲解抗日救亡的道理,深受民众欢迎。

  民众夜校,成了唤起民众的课堂。在柏墩和山南畈,我们也办起了这样的民众夜校。

  “柏墩县,雷政府,濯港钱,打屁股。”这是大革命中,在柏墩乡盛传一时的民谣。它形象地反映了柏墩、大屋雷、濯港钱一带,农民运动如火如荼,农民协会权力之大。以至于乡如县,村如政府,抓了土豪劣绅便送到濯港钱“打屁股”。功伟带领我们,在这样的老苏区创办民众阅览室和民众夜校,犹如干柴烈火“引发地下的炸药”,很快以柏墩为中心兴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

  正是在抗日救亡的群众运动中,我们扶摇社一振而起。七月,何功伟同志介绍功国、功济和我首先入党,建立了柏墩支部,我任支部书记。过了几天,我们又介绍社友徐弘毅、胡明哲等同志入了党。八月,功伟指示我们扩大扶摇社,吸收新社友。扶摇社由十多人急增到二十多人。不久,这些社友也绝大多数成了共产党员。我们新发展的党员,随即四路出兵,分散到各地去,继续发展党的组织。

  我同功国、功济在柏墩、中田畈、大屋雷一带,发展学生、店员入党。柏墩支部很快扩大为区委了。

  在大幕山区,胡明哲扎根于造纸工厂,吸收工人入党,成立了胡家街区委。

  在桃坪一带,徐弘毅做了多方面的工作,也创建了区委。

  还有从武汉回到咸宁家乡的钱远镜同志,深入到农民中发展党员,组成了马桥区委。

  仅两个多月的时间,咸宁县的共产党员就发展到一百多人,建立了四个区委,党的有组织的活动几乎遍布全县。

  对新党员,功伟非常重视培养教育工作。在柏墩,他亲自办了两期党员训练班,重点进行革命气节教育。功伟严肃地要求每个党员,牢记党的最高理想和当前的抗日救亡任务,做到个人利益服从党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坚持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听了他讲的气节教育课,我们的心头铭刻着钢铸般的信念:“万一被捕,打掉牙齿也不能透露一个字的机密,直到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叛变!”

  就这样,何功伟同志以他卓越而有成效的斗争,在咸宁点燃了抗日救亡的烈火,培养了革命火种。与此同时,大力开辟整个鄂南的工作,也进展很快。七月,功伟按照省委的决定,与红军留下的地方工作同志黄全德等组成了咸宁中心县委。八月,又成立了鄂南特委,功伟任书记。特委一诞生,就派出党员分赴各县开辟工作,使革命火种撒遍鄂南。

  首战挂榜山

  一九三八年十月九日,咸宁沦陷。

  国民党军丢盔卸甲,慌不择路,蜂拥南溃。

  日寇的飞机狂轰滥炸,日本军官坐在空中的指挥气球上,指挥着那场屠杀。鬼子烧了咸宁城,又烧柏墩街,无恶不作。他们在公路沿线设了一个个据点,趾高气扬地扯起了一面面太阳旗。

  就在咸宁城沦陷的当天,人们看到何功伟同志带领一支人马,扛起了国民党溃军丢弃的枪支,雄赳赳、气昂昂地登上了挂榜山,举起了人民武装抗日的战旗。

  早在八月的一天,功伟就把我们召集到中田畈,专题研究了建立抗日武装的准备工作。在这个会上,他强调指出了三个问题:一是与会者要带头有钱出钱,有粮出粮,保证人民武装的给养;二是发动在大革命中打冲锋的人员或其亲属,踊跃参加抗日武装,并以他们为骨干;三是加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团结、争取本地士绅,利用各方面的关系,联合建立抗日武装。我们都同意功伟的意见,并一致认为,家住在中田畈的巨绅何寰桢,虽然过去一度反共,但他有爱国思想,支持抗日,而且很有影响,也懂军事,应该把他列为重点“统战对象”。

  功伟主动去做何寰桢的工作。他激情满怀地宣传我党实行全民族抗战的主张,态度诚恳地动员何寰桢一改故辙,共赴国难。

  何寰桢在功伟同志的多次说服动员下,深受感动。当咸宁被日寇占领、功伟上挂榜山时,他也毅然把自己的长袍剪短,大步走进了抗日武装的行列。

  十一月初的一天,我哨兵发现:日寇的一个小分队,从据点里钻出,朝着鸣水泉的方向大摇大摆地走来。

  一听到哨兵报告,功伟、何寰桢和我带着队员们,立即赶到鸣水泉边的山头。突兀在坡顶的一块块巨岩,倾刻成了坚固的掩体。我们居高临下,各就各位,作好了伏击日寇的准备。

  自八月的中田畈会议后,功伟就要我们抓紧练武。我们一批青年学生,在柏墩附近的水口石桥边,曾经无数次面对悬岩,踌躇满志地瞄准了枪口……

  “今天,我们得把十八般武艺拿出来,比试比试!”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说话时,同志们手中的枪,已经瞄准了走进峡谷的敌人。

  鬼子靠近鸣水泉了,神态嚣张之极!

  “打!狠狠地打!”

  功伟同志下达了向日寇开火的命令。

  顿时,千百发仇恨的子弹进然而出。“辟辟拍拍”的枪声,震荡山谷。

  张牙舞爪的鬼子一下子乱作一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离其据点只几里路的地方,会杀出一支抗日人马。

  鬼子盲目地还击了一阵。他们根本不摸我们的底细,不敢恋战,只得狼狈而逃。

  伏击成功!队员们冲下山去,在日寇留下了污血的战场上,久久地欢呼,庆贺这一仗在鄂南打响了抗日第一枪。

  挂榜山,本因它南坡的断层岩,形如挂榜而得名。但民间却相传着,此山出了高悬金榜的人物,才得此名。人们赞扬挂榜枪声,又给古老的传说谱写出了新的颂歌:

  “今日挂榜悬新榜,

  抗日健儿从天降,

  打响鄂南第一枪,

  吓得鬼子喊爷娘。”

  首战挂榜山告捷,声威大振。自称为湘鄂赣边区游击总指挥部的闷民党一二八师师部,通过该师靠拢我们的政治部秘书长,与我们联系,想收编我们为直辖咸宁第二大队。为了利用合法的建制发展抗日武装,功伟同意这个提案,并派了李一戎、张进等十多个同志去政治部工作。

  我们咸宁第二大队,发展成了三个中队,何寰桢是大队长,我任大队指导员兼第一中队指导员。经过何寰桢做工作,我们把原县保安团收编为第三中队。三个中队,共拥有三百多人枪。

  在我们上挂榜山的前后,崇阳县委书记王佛炳同志,吸收崇阳游击支队长熊鹤令入党,利用合法名义组织了崇阳县支队,拥有七、八百人枪。武昌、鄂城县的党组织,在梁子湖畔集合了各地的游击队,组成了梁湖抗日游击大队,后编为省保安司令部直辖国民自卫队第一大队。此外,叛徒方步舟,因为受国民党歧视,又想靠拢我党。他的游击纵队,当时也是一支可以争取的抗日武装。

  崇阳、咸宁和梁子湖的各路抗日队伍,打了好几个漂亮仗,胜利揭开了鄂南人民抗日游击战争的序幕。

  “何寰桢事件”

  这时,鄂南的政治环境很复杂,很险恶。

  在粤汉铁路和湘鄂、武阳、阳崇、金贺等公路的沿途重要市镇,都设立了日寇的据点和维持会。在阳崇公路以南,驻扎着国民党的七、八个师。除专员公署和各县保安团外,各地还有反动士绅的武装,加上外地流窜来的土匪,盘踞在鄂南的反动武装势力竟有二十六股之多。

  我党在鄂南各地的党组织和人民抗日武装,处于腹背受敌的劣势。

  一九三八年底,国民党反动派按照蒋介石的反共密令,在鄂南地区掀起了反共恶浪。十月,阳新的反动派制造“荒家山事件”,枪杀了鄂南特委组织部长刘青等十四位同志,夺走了阳大中心县委准备武装抗日的几十条枪。十一月,崇阳的熊鹤令支队又被国民党反动派吞并,两个中队长亦被杀害。

  这时,打着湘鄂赣边区游击总指挥招牌的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也策划了一场阴谋活动。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他以“过元旦的团拜”为名,通知咸宁二大队长何寰桢去司令部。何寰桢带着四个手枪队员从挂榜山出发,我也跟了去。

  过了赤膊林,再走十多里,是一二八师的政治部所在地。司令部还得往前走一里路。我和四个手枪队员停留在政治部。何寰桢径直朝司令部而去。

  天快黑了,仍不见何寰桢转来。我们正准备去问个究竟,司令部来人了。他们要四个手枪队员也去司令部,说是部队要出发,何寰桢同意让四个手枪队员去当向导。

  恰巧,我在政治部遇到了何功伟同志,连忙向他汇报了何寰桢与四个手枪队员先后去司令部的情况。

  他一听,就警觉地问我:“你们来时,一路上发现了什么情况?”

  “没有。”我回答说。

  “没有情况,部队为什么要出发?”

  “手枪队员又不是本地人,为什么叫他们去当向导?”

  “难道何寰桢真的同意了吗?”

  功伟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我也开始产生疑惑。

  我按照功伟的布置,急忙赶到司令部。

  “你来有什么事?”从司令部走出来的政治部主任,一见到我就发问。

  “我找何大队长。”

  “他马上要出发!”

  “正因为他要出发,我才赶来向他汇报情况。”

  “他……他已经出发了!”

  这个政治部主任,当时是靠拢我党的。听他如此说法,我明白了事情已经十分危急。

  当我和这个政治部主任谈话时,从司令部里又走出一个警卫连长,站到了我的身旁,开口便问:

  “你是不是二大队的?是就请到里面坐。”

  “他是政治部的。”

  政治部主任抢先作答,向我递了一个眼色。

  “王劲哉在捣鬼!他想吞并我们的武装。”何功伟同志听了我的汇报后,分析判断说。他确定,连夜离开政治部,赶回挂榜山,转移我们的队伍。

  王劲哉软硬兼施,逼何寰桢交出人马;何寰桢不依不屈,使王劲哉对其被“赤化”伤透脑筋。我们转移了队伍,王劲哉下令逮捕何功伟和我,却已是鞭长莫及,这又使他老羞成怒。王劲哉把对共产党的仇恨,发泄到同我党合作抗日的何寰桢头上,在去江北的途中下了毒手,杀害了何寰桢,制造了破坏统一战线和抗日武装的“何寰桢事件”。

  何大队长惨遭杀害的消息传来,我们悲愤极了!他弃旧图新,走上与我党合作抗日的光明大道,有他的特殊影响和作用。他的牺牲,的确是我们大队的重大损失。我们派人寻找、运回他的遗体,表示了对他的沉痛哀悼。

  王劲哉制造的“何寰桢事件”,导致了严重的恶果。何寰桢一牺牲,第三中队队长就将其队伍拉回保安团去了。一中队队长发现我临时外出,预谋杀我不能得逞,又聚众哗变,枪杀了中队队员中唯一的共产党员,强行拖走了队伍。二中队在这一事件前夕,就有一个分队被一二八师勾引走,后来,剩下的人员虽然坚持了一段时间,毕竟孤军难支。

  春风吹又生

  失败和挫折并没有吓倒我们。

  一九三九年一月,功伟召集我们二十多个同志,到何家新屋学习了近半个月,总结失败教训,准备新的斗争。

  党内如此众多的同志聚会一堂,这在危机四伏的鄂南抗战初期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更珍贵的是,特委书记何功伟传达了我党扩大的六届六中全会的精神。

  毛泽东同志说:“共产党员必须提高对于民族奸细分子的政治警惕性。共产党员必须明白,揭发和清除奸细,是和扩大和巩固民族统一战线不能分离的。”(引自《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

  毛泽东同志又说:“我们的方针是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既统一,又独立。”(引自《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问题》)

  学习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的这些重要精神,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鄂南的抗日武装,为什么一支又一支地失败?

  “这固然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疯狂反共所致。但是,我们自己在主观上也有可究之处。”许多同志这样认为。来自崇阳的同志说:“在团结全民族抗战的时候,我们忽视了反对民族解放战争中的奸细分子。‘荒家山事件’后没有认真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阴谋,而是退让,缺乏政治警惕性,招致崇阳县的武装损失殆尽。”

  咸宁有的同志也说:“独立自主的思想,我们还不明确。在组织抗日武装时。过于强调‘合法’,对国民党抱有幻想,没有切实掌握刀把子,因而不能应付突然事变,咸宁第二大队的失败就是这个原因。”

  尽管我们当时总结失败的教训还是初步的,也有不同意见,但却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活跃了思想。

  在讨论到今后的工作方向时,围绕“统一战线会不会破裂”这个问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不少同志气愤地说:“国民党有恃无恐,夺了我们的枪,杀了我们的人,搞垮了我们一支又一支抗日武装,还有什么统一可言?!磨擦早就开始了,并且从未间断,分裂只不过是朝夕的事。”

  也有的同志说:“统一战线非但不会破裂,而且肯定会巩固和发展!”理由是:“国内主要矛盾已由阶级矛盾上升为民族矛盾,已经产生了《十大纲领》;十年连绵的内战之后,人民无不厌恶再继续内战;根据地减租减息,不打一般的或爱国的地主士绅,统一战线已经有了成效。”等等。

  不论是书记还是委员,也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双方都争得面红耳赤,彼此毫不计较。

  开初,持前种看法的占多数;结果,又逐渐统一到后种意见上。

  这次集中学习,虽未完全肃清王明路线对我们的某些影响,但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的春风,吹暖了我们的心胸,鼓舞着我们在鄂南的大地上奋勇向前,去迎接抗日的春天。

  就在这次学习结束时,根据六届六中全会关于加强我党对抗日战争领导的精神,鄂南特委决定我们成立中共咸宁县委,由李一戎任县委书记。功伟同我们一道,从何家新屋到简头周,参加了咸宁县委的第一次会议,共同研究了加强党在鄂南中心地区的领导问题,讨论制订了县委各部的工作计划。

  紧接着,功伟按照省委预先的指示,到湖南平江与湘鄂赣特委接上了关系。湘鄂赣特委决定,将鄂南特委改为鄂南中心县委(又名咸宁中心县委),何功伟任书记。后来,湘鄂赣特委又派李平同志回鄂南,任军事部长。这样,使我党在鄂南的领导核心进一步健全起来。

  为了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鄂南中心县委派何功楷和我,打入了国民党一九七师主办的鄂南青年干训班。这个训练班,每天上课七小时,就有五小时是讲反共问题。我们便发起组织同学会,得到了倾向进步的指导员、教员和学员的支持,也征得了校方的允许。功楷任同学会的主任,我搞组织,很快就吸收了全训练班的三百多名学员。各党派都有人参加干事会,形成了一个统一战线组织。

  三月,功伟又到梁湖抗日游击大队,致力于组织人民的抗日武装斗争。到了四月,这个大队便发展到五百多人,四百多条枪,编成九个中队,活动的范围扩大到方圆两百多里。他们在鄂城徐家桥打击日寇取得胜利,鼓舞了我们的斗志。

  春风阵阵,生机勃勃。这段时间,我党的组织也有了新的发展。鄂南十县中,除嘉鱼外,均成立了党的县级组织,共产党员总共发展到五百多人,其中农民党员占百分之八十以上。

  宝石河小店

  “我们一年来只从组织上取得了三百元经费,这七十元给你们拿去开个小店吧!”

  一九三九年四月,何功伟同志从梁湖抗日游击大队回到咸宁仙人墩,在鄂南中心县委所在地找我谈话,通知我去担任阳(新)通(山)工委书记,并提出要在宝石河开个小店,以此作掩护。他给我们开小店的光洋,几乎占当时鄂南中心县委一年所得经费的四分之一。

  功伟还向我强调:“阳新、通山交界一带,我党的下层组织多次遭受破坏。建立阳通工委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发展当地党组织。另外,鄂南中心县委要保持与湘鄂赣特委的联系,必须建立一条地下交通线。阳通工委担负的又一特殊任务,就是要在宝石河建立交通联络站,并保证所辖区内的线路畅通。”

  “一定努力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我向功伟同志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当时,从咸宁到平江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沿公路经崇阳、通城到平江。这条路上,日伪有重兵驻扎,作地下交通线不那么安全。第二条路是,从仙人墩出发走山路,经九折、大畈、富有、横石潭、宝石河、高湖,翻过幕阜大山区到江西,再去湖南平江。这一线山多路不便,可也“天高皇帝远”——日寇、伪匪哪能在边远的穷山辟壤重重设防,反倒成了建立地下交通线的有利之处。而且沿途多是老苏区,群众基础好,只要我们把党的工作跟上去,完全能够保证这条地下交通线的畅通。想到这里,我巴不得一下子飞向宝石河,去完成建立阳通工委的任务。

  我和阳通工委的组织委员一起,离开了咸宁仙人墩,来到了通山横石潭附近的宝石河。按照功伟交给的联系人,我们在舒家祠堂找到了教书的何校长。接上关系后,我们通知他任阳通工委宣传委员。

  一个经营广货的小店铺,紧挨着舒家祠堂开张营业了!我和组织委员二人扮成店员,白天在店卖货,或走街串乡,晚上就睡在柜台和钱柜上。店内两侧的厢房,一间住着何校长夫妇,一间住着何校长的三嫂。打开小店的后门,不出几步就是国民党三师驻扎的营地,三师司令部也紧靠在后头。这支庞大的以剿共为主要“业绩”的国民党军队,却没有料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成立了共产党的阳通工委;那近在咫尺的小店铺既是工委机关,又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联络站!

  我们吸收何校长的妻子和三嫂入了党。妯娌俩帮助我们烧火煮饭,也做生意,有时还去亲戚女友家串串门,宣传一些抗日的道理。因为她俩“做的机密”,从未引起国民党军队的怀疑。

  三嫂天热时爱穿浅兰色的单褂,越发显得秀气。有一天三师后勤部的一个军需官来到小店,嘻皮笑脸地要找三嫂。

  这倒一时难住了我们。既不能让三嫂受欺负,又不能“得罪”军需官,以至砸了小店。怎么办呢?

  我们推断这个军需官只晓得三嫂长得漂亮,根本不知三嫂的底细,便来了个急中生智,故作“神秘”地反问道:“你想找她?你知道她是谁的少奶奶吗?可别摸错了门,小心砸了你的脑袋!”

  军需官伸了伸舌头,皮笑肉不笑地告辞而去。我们出了一身冷汗,才算了了这桩事。

  小店赚不了钱,我们有时连菜也买不起,就趁夜晚去捉鱼摸虾。走出了小店的大门,穿过鹅卵石铺的小街,就到了宝石河边

  月光下,宝石河水波光粼粼。我们的心潮哪能平静?

  “通山县,六里街,

  一边清水一边岩。

  婆婆无事掐苦菜,

  爹爹无事打草鞋。”

  我想起了这首民谣。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年代传下来的,只知道通山县当年真就穷成这样。

  然而,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穷。你看那富丽堂皇的舒家祠堂,还有那雕梁画栋的一片片深宅大院,这又是谁人所修?宝石河出过一个姓舒的大地主,他做过翰林,大兴土木,榨尽了“掐苦菜”、“打草鞋”的穷人的血汗!

  月光下,连绵起伏的九宫山映入了我的眼帘。

  九宫山下的牛迹岭,就是明代农民起义的领袖人物李白成遇害和安葬的地方。在土地革命时期,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到此,大破国民党军;人们编出了一个神奇的故事,说李闯王的大白马显灵,为共产党助威,一夜之间踩塌了国民党军的所有工事,使这股匪徒闻风丧胆,不战而逃。虽然是民间传说,却道出了老苏区人民,把对李闯王的敬仰,转到了真正能解放他们的共产党身上。

  想到这些,我们对宝石河产生了一种特殊感情。捉鱼摸虾,碰上了好运气,一次就能捞几斤鱼虾,美美地吃上几餐好莱。

  在艰难的环境里,由于有了心心相印的群众,我们发展党组织的工作仍然进行得比较顺利。何校长介绍了他的得意门生入党。这个学生积极开展活动,在宝石河建立了党支部。我曾在途中结识一位贫苦农民,经过考察,吸收他入党。他回到家乡,在沙湖垅也建立了党支部。在九折至高湖的这条地下交通线上,我们先后发展了一批党员,建立了几个党支部。并且成立、扩大了横石潭、大畈两个区委,使阳通工委所辖区内的党员,发展到六十多人。

  西岭霜叶红

  “为什么平江还未派人来联系呢?”

  宝石河小店办起来之后,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何功伟同志说过,湘鄂赣特委要派人来鄂南中心县委联系的。我们等呀,等呀,一直不见平江来人。

  到了一九三九年九月,我赶回中心县委打听情况。到了仙人墩钱家,钱远镜的母亲一见我就急忙说:

  “你来了!出了大事知不知道?”

  我细细问她,她才说清楚。

  原来,六月十二日发生了“平江惨案”。湘鄂赣特委被国民党反动派破坏,损失惨重,鄂南中心县委与之失去联系。

  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意外地向我们袭来。鄂南的形势急转直下。

  为了保存力量,坚持斗争,鄂南中心县委决定紧急疏散已经“露红”的干部。通知我撤出阳通工委,与咸宁县委的同志一起到西岭,以读私塾作掩护,继续开展隐蔽的斗争。

  去西岭的路上,满山遍野的乔木灌木,秋风吹来萧瑟作响。耐不住寒的栗树杨树,纷纷落下焦黄的枯叶和深褐的败果,可那松柏还绿着,枫林还红着。各色活鲜一时的山花,不断消失在秋风中;而那一丛丛金黄的野菊还在怒放,一株株四季复生的山茶花盈枝满树,洁白如玉……

  我走进了游家垱的私塾学堂。游家珰是个偏辟的小山寨,户不满二十人不过百。何功国、何功济等同志,也先后来到了这里。我们未到之前,私塾学堂里已经有一些学生。

  开初,我们哪有闲心读书。同志之间一见面,就议论起鄂南斗争的几次失利。

  在何家新屋学习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精神之后,鄂南的工作有了新的起色。但湘鄂赣特委机关远在平江,无法深入敌后准确地指导鄂南的武装斗争。湘鄂赣特委受到了王明路线的影响,使鄂南的工作不能完全从这种影响中解脱出来。特别是对方步舟部这支本来可以争取的武装力量,却不敢接受其合理的条件,不敢收编于我党的领导之下。由于没有抓紧时机改编方部,又恰遇“平江惨案”,方步舟急向右转,进一步投入了国民党的怀抱。这个叛徒率其所属部队,充当了在鄂南反共的急先锋,掉转枪口向我梁湖抗日游击大队进攻。至此,抗战初期,我党在鄂南组织的抗日武装全告失败,各地蓬勃兴起的抗日救亡运动也遭到严重打击和摧残。

  我们对叛徒痛恨之极。一天,我和功国、功济等同志,带着私塾学堂的一些学生,跑到附近山脚下的村庄,把一个居住在家的叛徒,狠揍了一顿。我们是借故而去的,没有公开说这是惩罚叛徒。但我们出了口气,心里倒觉得舒服了好些。

  在串门、聊天、打牌时,我们的脑子里同样装着“共产党”三个字,是共产党员,就得随时做党的工作。通过串门、聊天、打牌这些活动,我们又在私塾学堂的学生中,在游家珰周围的农民中,开始了发展党员的工作。

  为人正派的私塾先生,督学很严。我们慢慢地也随先生学起了四书五经和《古文观止》。同志们诵书练字,吟诗习文,壮志未减,更添豪情。

  一次,先生令学生赋诗,命题《咏红叶》。这个诗题,触我感慨骤生。我记起幼年时站在街头的人群里,看见路过的北伐军,他们颈上的领巾手中的旗,映红了鄂南的天;我想到“柏墩县,雷政府”的农民运动惨遭镇压,共产党人的鲜血染红了家乡的土地;又怎能忘抗战爆发,我们四处找党,而党却找到了我们,使一群幼稚的青年学生,走上了火红的革命道路,我思考着鄂南的抗日武装和救亡运动,虽然屡受挫折,几经失败,但党的旗帜更红艳,抗日烈火扑不灭……我写下了这样一首旧体诗:

  巍峨峻岭万千重,

  满目枫林一片红。

  凛冽秋风何所惧,

  严霜过后色更浓。

  “平江惨案”后,鄂南中心县委即派干部去找上级党组织。黄全德同志南下找湘鄂赣特委,未联系上。何功伟同志到江北找鄂豫边区党委,奉命调往湘鄂西。李平同志接任鄂南中心县委书记。十一月,又派王锡珍同志去江北,向鄂豫边区党委汇报工作。确定在未接上湘鄂赣特委的关系之前,鄂南中心县委暂归鄂豫边区党委领导,并继续往江北撤退干部。年底,王佛炳、王锡珍同志先后来游家蛸,通知我们准备撤退,商定了去江北的起程日期。

  隆冬时节,我们隐蔽在游家挡的同志,顺着山间小路走出了西岭,辞别了哺育我们成长的家乡,离开了战斗一年多的鄂南,踏上了去江北的征途。回望自雪皑皑的崇山峻岭,我仿佛听见那永远充满着信心和力量的歌声在回荡:

  “不怕你关山千万重,

  ……

  挺起了心胸,

  团结不要松,

  我们是开路的先锋!”

  “我们会回来的,一定还会回来的!”我自言自语地这样说着。

  (胡苏娅、李少瑜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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