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进鄂南
    作者:李平                
来  源:    《战斗在鄂豫边区》                日  期:    1981-04
  

  会师宝塔洲

  一九四○年十月,在咸宁城郊的宝塔洲东,淦水对岸,有一群庄稼人打扮的小伙子,遵从一位留着长胡子的主人的指派,正忙着做房子。他们搭竹架,选芦草,拌泥土,一个个动作熟练,干得有条不紊。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一只犬,见了路过的陌生人,就“汪、汪、汪”地叫个不停,若是来者向它喊声“鹫子”,它便立即摆尾相迎。随着新草棚在荒洲突起,屋后的苇林也显得充满生机。还有那移栽在门前河边的野菊花,装点得更逗人喜爱。

  小时候干过点篾匠活的我,也拿起篾刀,走进了帮工的人群。瞧瞧这幅具有浓厚乡土气息的画面,我不觉会心一笑。宝塔洲,离日寇、伪军重兵把守的咸宁城,不过七华里。然而,谁能料到,在敌人眼皮底下帮助做房子的这些人,几乎都是我地下党的骨干;就是连那花丛和犬,也是我们约定的联络暗号。谁又能想到,我党领导的鄂南第一支独立自主的抗日武装——鄂南抗日挺进队,会利用这种方式在敌人心脏地区集中;而那留着长胡子的做房子的主人,却只有三十多岁,他就是挺进队队长、中共鄂南党代表团统战部长张曙光同志。

  当时,我任鄂南党代表团书记,兼挺进队政委。鄂南党代表团,按照湘鄂赣特委和鄂豫边区党委的先后指示,为了开辟鄂南抗日根据地,形成我军对武汉敌人的包围形势,并贯彻“敌进我进”的方针,给我大军渡江南进、西进创造条件,决定在鄂南成立这支抗日武装。根据这一决定,张曙光同志的家,事前搬到了咸宁城郊的宝塔洲,并以加盖房子为掩护,集中挺进队的人马。

  巍巍宝塔,吸引着我。我与张曙光同志和鄂南党代表团组织部长黄全德同志,一起渡过淦水,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宝塔的最高层。极目四望,东南的山峰连绵不断,西北的湖面碧波粼粼,粤汉铁路和湘鄂公路贯穿南北,长江象一条玉带从西北转向东南……

  鄂南,的确是武汉东南的屏障,通往湘赣诸省的走廊。这在军事上的战略意义多么重要啊!早在大革命时期,举世闻名的汀泗桥战役,就发生在咸宁县境。在土地革命中,鄂南又成了湘鄂赣革命根据地不可分割的部分。可是,武汉沦陷以后,鄂南却变为敌人的后方,是日寇准备向南、向西窜犯的基地;又是国民党反动派搞所谓“曲线救国”,与敌伪相互勾结的渠道。

  我们眺望远方,谈论形势,话题集中到一点:鄂南是一块战略要地,又是具有光荣革命斗争传统的红色土地,岂能容日寇铁蹄蹂躏?!怎能忍伪顽魔爪盘剥?!

  我站在淦水岸畔的咸宁宝塔上,很自然联想到延安的宝塔和延河,回忆起在延安学习期间,毛主席给我们作报告时讲到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和创建抗日根据地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等教导,独立自主地开展武装斗争的信心更足了。我情不自禁地找来木炭作笔,用拉丁语在宝塔内壁上写字,表达我们“今日登上咸宁宝塔,即日挺进鄂南山地”的共同决心。

  金色的阳光,把新草棚照射得五彩缤纷。来自汉口、武(昌)鄂(城)、法泗、咸宁和湖南临(湘)岳(阳)的五路人员,按照预定计划全部到齐。二十多个同志,拿出仅有的三支驳壳枪和一挺轻机枪,擦了又擦。

  这时,发现咸宁城出来的几个日本鬼子,沿着淦水缓缓而来。他们离新草棚只有两华里——一华里了!难道鬼子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吗?我的心怦怦直跳,盘算着:只要鬼子来这里进屋搜查,就把他们消灭掉!

  我们做好了战斗准备。鬼子却没有再往前走。原来,他们是沿河捞鱼的。当搞到几条鱼之后,马上调转屁股跑了。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晚霞映红了淦水。我们在新房子里,召开了誓师会,庄严宣布鄂南抗日挺进队正式成立。队员们看着擦得闪闪发亮的枪支,心里痒酥酥的,亲切地称它们是“挺进队起家的宝枪”。

  夜幕降临,这支抗日武装出发了。

  挺进第一仗

  我们越淦水,辞宝塔,过铁路,踏上了挺进鄂南山地的征途。

  夜,静悄悄的。队员们急进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来到了两边是高山的石灰坳。

  月色朦胧。我前卫尖兵首先发现,前边山坳有一群人影,正在向我们这边晃动。经过观察,隐约看到有人扛着枪,有人抬着轿子,还有人挑着东西,共有十多人。我推断,他们是国民党部队或土匪武装。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又占着有利地形,完全可以制服他们。

  对方也发现了我们。他们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方部的!”因为鄂南当时国民党方步舟部的势力大,我们便如此回答。

  接着,我们也反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我们是崇阳县国民自卫团。”对方有人这样回答后,一个家伙又粗声粗气地答道:“我是王团长!”

  “请王团长派人前来!”我们当机立断地说。

  王团长的两个喽哕走过来了,我们把三支驳壳枪一起对准他俩,小声命令他俩喊话。这两个怕死鬼不敢抵抗,只好按照我们的命令喊话说:“他们是自己人,有请王团长。”

  王团长神气十足地走到我们跟前,手舞足蹈地说:“都是自己人,我同崇阳县长是去专署开会的……”他想威胁我们,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们的手枪队员便上前一搂,用毛巾往他嘴里一塞,把他拉到后面去了。

  我们又用同样的方法,“迎接”大摇大摆而来的崇阳县长。并且在我们架起的轻机枪前方,收缴了他们卫队的武器。清点战利品,计有长枪十一支,驳壳枪四支,手枪子弹四十余匣,步枪子弹三箱,还有军服、伪币、糖果、酒烟等。

  同时,我们向这些士兵说明,我们是鄂南抗日挺进队,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动员他们不要给敌、伪、顽卖命。还明确表示,凡是要回家的,我们一一发给路费。他们听了又惊又喜。当场就有三个人要求参加我们的队伍。

  这次就擒的国民党崇阳县长和国民自卫团长,是两个与日寇勾结的反动头目。他们狼狈为奸,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对这两个家伙怎么处置?

  千仇万恨,涌上心头。抗战初期,鄂南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蓬勃发展,我党通过统一战线组织了抗日武装。正当鄂南的抗日烽火刚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国民党反动派公然向我共产党员、抗日军人、爱国志士挥舞屠刀,掀起了反共恶浪。一九三八年十月,他们在阳新荒家山,枪杀了我与国民党谈判抗日的十四位同志,制造了“荒家山事件”。十一月,国民党崇阳县政府策划“暴动”,吞并了我党组织的崇阳县抗日支队,杀害了两个中队长。十二月,我咸宁大队队长又被国民党一二八师王劲哉部杀害,部队亦被吞并。一九三九年六月“平江惨案”后,鄂南的反动派更是杀气腾腾。七月。,方步舟部就疯狂地包围袭击我梁湖大队,使这支坚持抗日的力量也遭到严重挫折。烈士的鲜血,洒遍了鄂南的湖泊、山岗……

  “必须制裁反动派!”我们商定了这样的处置意见。鄂南党代表团青年部长潘继汉,把活捉的两个反革命头目押过来,作了宣判,在石灰坳就地枪毙了。

  “这真是旗开得胜!”队员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继续行军的速度显得更快了。

  在向鄂南山地挺进的头几天里,我们不仅首战告捷,而且还在通山的大畈,取到了我地下党埋藏的枪支、子弹和油印机;在茅坪附近的陆家坑,缴获了国民党鄂南专署抓丁匪徒的枪支;在中共咸宁县委书记钱远镜同志的家乡,又吸收了一些同志参加我们的队伍。这样,我们鄂南抗日挺进队,由出发时的二十余人,很快增加到三十余人,枪也猛增到二十多条。队员们风趣地说:“如果这样快地发展下去,不要多久,我们的挺进队得叫‘挺进团’啦!”

  游击显神威

  山高路远水流长,

  抗日军人走四方。

  若问我们为了啥?

  扞卫国土保家乡。

  山高路远水流长,

  挺进威名处处扬。

  别看我们队伍小,

  游击神兵力量强。

  鄂南抗日挺进队,高唱着战歌,活跃在咸宁、通山、蒲圻、崇阳、通城,直到湖南的临湘。

  这一带既是湘鄂边的老苏区,也是我们将要创建的主要抗日根据地。从山区两侧穿过的粤汉铁路和湘鄂公路,遍布着敌伪的据点。如果我们在这一带扎下根来,正好扼制着敌人南进的咽喉。

  挺进队毕竟是一支小型的武装,面对千百倍于我的敌人,怎么挺进?我们运用毛泽东同志提出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有计划地采取秘密、神速的行动,出其不意地袭击敌伪,惩办为非作歹的反动派,开展山地游击战,扩大了我党我军的影响。

  在蒲圻金丝观,敌伪设立了一个税所。这个税所,占据了陆水南岸的交通要道,依托相隔只有一华里的日寇据点作保护,对南来北往的群众敲诈勒索,给鬼子、汉奸通风报讯,破坏我地下党的抗日工作。我们挺进到陆水北岸,决定来个虎口拔牙——奇袭金丝观税所,打击一下敌伪的嚣张气焰。

  蒲圻,是我的家乡。这里,哪儿能攀山,哪儿能涉水,我心里有一张进军图。一天晚上,我们从北岸向南岸进发。我抱着树枝,走在队伍的前头,一面涉水试深浅,一面插树枝做标记。队员们沿着有标记的路线,飞越了陆水。

  我们闪电般地包围了金丝观税所,偷越高墙,进入深院,在瓮中捉鳖。一个家伙狗急跳墙,从他们拉屎拉尿的地方钻出院外,鸣枪向日寇据点报警。沉着镇定的黄全德,见此情况,敏捷地举枪一扣,正好击毙了企图顽抗的税所所长。据点里的日寇从梦中惊醒,慌忙出动,向金丝观直奔而来。

  我们很快解决战斗,即打即离。为了“来无踪,去无影”,队员们又沿原路涉水,把插在河中做标记的树枝也取得一干二净,迅速返回了陆水北岸。

  这时,南岸响起了日寇的混乱枪声。鬼子不知所以,无法追击,只好围着金丝观嗷嗷乱叫。我们在北岸穿鞋子,裹绑腿,自在安然。有的队员风趣地说:“日本鬼子赶来为我们‘送行’了!”

  从此,敌伪再也不敢在金丝观设立税所。

  崇阳的群众反映,八斗山的伪联保主任与日寇沆瀣一气,欺压百姓,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为了除掉这个祸害,我们象渔人撒网一样,派了手枪队员四处侦察,并且安排了专人跟踪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个漆黑之夜,手枪队员发现:这个家伙正睡在伪乡公所里鬼混。我们当即把网收拢,悄悄地堵住了前后门,冲进去缴了伪乡公所的枪,活捉了这个家伙,把他拉出来枪毙在大门口。

  第二天清晨,这件事便轰动了当地。人们奔走相告:“山里出了个好队伍,为我们除了个大害。”

  此时已是深秋季节。我们挺进到咸宁白沙桥,又干掉了一个替敌伪效劳的恶霸,没收了他靠剥夺得来的布匹,解决了队员们的寒衣问题。

  游击战,威力大。我们在鄂南山地时隐时现,忽南忽北,把日寇打得大惊失色,把伪顽搅得日夜不宁;并且在游击战中武装了自己,发动了群众,联系了各地的地下党组织,使鄂南的抗日力量不断壮大。

  碧血染桃花

  一支威风凛凛的队伍,高举抗日大旗,迎着冬日寒风,向崇阳西庄畈附近的山地挺进。

  拂晓前,我们登上了桃花山。山上,只有一座空庙;庙前,是一片密林。我们到这里落脚,为的是让队员们饱睡一天,躯散几天几夜连续行军的疲劳。

  三道哨,都以警惕的眼光,注视着周围。队员们用点干茅草垫着,连衣躺在庙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报告!山下有皮鞋响。”站第一道哨的队员跑进庙说。

  张曙光和我立即出庙观察,又碰上站第二道哨的队员返回报告:“鬼子上山了!”

  “嘟——嘟——”张曙光吹响了紧急集合哨。一眨眼,队员们便集中在庙内的大门旁。

  正当我们准备从大门冲向庙前密林的时候,狡猾的日寇在前山用机枪扫射,把庙门封锁了。

  怎么办?急中生智的队员们,推倒后墙,上了后山,准备向另一片密林转移。日寇发现了我们,就从左右两侧包抄,疯狂地把小钢炮和各种枪支都使用上了。我们的机枪班长毛国辉等六个队员躺倒在血泊里。

  “架起机枪,狠狠地打l”我咬着牙,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我们那仇恨的机枪子弹,卷着愤怒的火舌。四个鬼子应声倒下,其他鬼子见势不妙,也慌忙卧倒。我们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火速越过后山岗,向另一片密林转移。魔鬼们又发疯似的向密林里放枪开炮。正在指挥队伍转移的张曙光,突然身子一歪。我连忙上前扶着他,关切地说:“老张,你挂彩了!”他却坚定、果断地回答:“不要管我,快指挥大家突围!”

  我们终于攀到另一高山。密林拦住了鬼子的视线,峭壁阻挡了日寇的火力。

  在整整一天的顽强战斗中,我们共有六个同志壮烈牺牲,七人挂彩,其中包括张曙光同志受了重伤。滴滴碧血洒在桃花山上。

  不平静的夜来到了。队员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桃花山。

  桃花山战斗后,鄂南党代表团分析了鄂南的形势,充分肯定了抗日挺进队的战果。同时考虑到敌、伪、顽妄图把这支队伍扼杀于摇篮的严重敌情;又鉴于队长张曙光负伤、黄全德和潘继汉等负责同志患重病,不少队员缺乏武装斗争经验的实际情况;从保存抗日力量、准备再战出发,决定挺进队暂时疏散:一部分转至我江北根据地学习,一部分隐蔽到各地坚持地下斗争。

  渡江出奇兵

  一九四一年九月,鄂豫边区党委调我任中共鄂南中心县委书记,命我带领新四军五师独立团一部,从大别山抗日根据地启程,飞渡长江,继续去完成挺进鄂南的尖兵任务,深入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

  我们经过新洲县的张渡湖,来到了长江北岸的沿江大堤。这时,日寇的巡江艇刚从这里开过,“笃、笃、笃”的马达声逐渐远去。部队迅速地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渔船。

  夜,阴沉沉的,片片乌云遮盖着天空,微微的偏北风刮向江面。行人都不愿在这个时候登程,这倒是我们偷渡的好时机。

  “开船!”我低声地命令着。

  船员们立即扯起满帆,划动双桨,十几条船迎着波浪驶向鄂城境内的长江南岸。

  一过江,我们就在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顺利插进武汉近郊,来到了汤孙湖上的庙山。

  庙山四面环水,是这一带的制高点。站在山上,可以看到日寇重兵防守的武汉一线。那里碉堡林立,铁丝网密布,鬼子、汉奸和密探四处活动。我们派了手枪队员装作砍柴人到山上放哨,其他人都在渔船里休息。

  午饭后,远远来了一条船。我哨兵发现,船上是伪匪。几个手枪队员立即驾条船赶到山前,观察他们的动静。

  伪匪看见了我们便衣打扮的手枪队的船,高喊道:“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手枪队员一面回答,一面用暗号,通知部队做准备。

  船上的伪匪没有想到:新四军有支队伍竟敢插入日寇重兵防守的腹地。他们听说是做生意的,幻想可以捞“财喜”了,得意洋洋地向这只“做生意”的船划来。

  没等他们的船靠拢,我们埋伏在船舱内的手枪队员,纵身一跳,飞上敌人的船头,举起手枪,大吼一声:“不许动,我们是新四军!”船上的汉奸和四个伪匪,吓得目瞪口呆,乖乖地缴了枪。

  随后,我们从梁子湖继续南进。途中,麦斗山上的伪匪周晓山部,嚷着要我们停船检查。我们不予理采,飞快地一划而过。伪匪乘了一只小船,从后面赶来。我们的战士说:“好,他们来自投罗网了!”我们的船在青山嘴靠了岸。五个伪兵刚刚赶到,全部当了我们的俘虏。经过教育,有两个自愿参加了我们的队伍。我们的队伍到达咸宁马桥,跨入了鄂南抗日挺进队战斗过的山地。

  一天,我们刚进马桥附近的大山岭,老乡就跑来报信,说伪匪周九如部正在那里抓丁催粮。“解救群众要紧!”我们派雷同同志带手枪队跟着老乡赶去。只见村里家家门户大开,箱笼衣物抛撒一地,几个横眉竖眼的家伙拉着被捆绑的人要走。我手枪队急步赶上前去。伪匪见了,把我们当作国民党的队伍,连忙打招呼说:“弟兄们,不要误会,有好处对半分。”

  “不许胡说,我们是新四军!”气红了眼的战士,枪口紧逼敌人的胸膛,义正辞严地说:“缴枪不杀!”

  伪匪连忙举枪投降。我们给那些无辜群众松了绑,当众警告伪军士兵:“不许你们欺压百姓。如果再替日本鬼子办事,我们还要清算的。”那几个家伙连连打躬作揖道:“再——再不敢了……”

  我蒲圻地下党的同志报告说,五家岭的国民党特务大队专门破坏我地下党组织,镇压抗日人民,群众恨之入骨。淡淡的月光,照着我们急行军。战士们来到五家岭,干掉了敌人的哨兵,包围了这个特务大队所住的祠堂。被他们抓去干活的老乡,主动打开了祠堂大门。我们抓住了躲在粮仓里的特务队长和他的小老婆,缴获了他们的枪支和电台。

  胜利反“围剿”

  当我们刚刚站稳脚跟的时候,敌人就开始向我们大“围剿”了。

  日寇、伪匪和国民党顽军八、九、十支队及临湘王笕波支队,共约五、六千人,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这支百余人的队伍扑来。他们采取所谓“铁壁合围”和“梳篦战术”,前堵后追;还组织了各地的一股股匪特,跟踪追击,扬言要把我们消灭光。

  我们的处境是困难的。

  有一次,我们在蒲圻皮家岭,被暗藏的敌特告了密。顽匪八支队的一个大队,尾随密探,穿过山上的密林,避过我们的警戒哨,偷偷地占领了我们驻村的后山。老乡报告说,后山有人影,我即命令手枪队跑步冲向后山搜查,并很快把队伍集合在村前。北风呼啸,吹得我穿的大衣随风飘动。突然“叭”的一声,子弹打穿了我的大衣。顽匪直向我们包围过来,狂叫着:“冲呀!抓活的。”

  我们当即就地散开,奋勇还击。顽匪居高临下,占领了有利地势。有的家伙得意忘形地喊道:“新四军,投降吧!”

  组织突围,急如星火。我们决定不顾一切牺牲,坚决冲出去。

  正值紧要关头,忽然在顽匪的背后,手榴弹和枪声大作。原来是勇敢机智的手枪队长张高升同志,带领手枪队沿着敌人踩开的路线,尾随敌人猛扑上去,在顽匪的背后开火了。

  顽匪以为遭到了我们的伏击,阵势一下大乱。趁此机会,我们冲出了包围圈。

  这是我们在极不利的环境中,英勇而艰苦地反“围剿”的一个缩影。然而,由于我们坚决按鄂豫边区党委的指示办事,紧紧依靠地下党和老苏区群众,充分发挥具有一定武装斗争经验的战士的作用,掌握了敌、伪、顽的情况和活动规律,运用了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术,时而声东击西,迅速隐蔽,时而化整为零,分散活动,时而用敌人番号迷惑敌人,时而乘敌之隙插入驻点,胜利地进行了反“围剿”,把敌、伪、顽“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给他们以很大杀伤。

  一天夜晚,我们准备去破坏羊楼司与赵李桥之间的粤汉铁路。队伍正下山时,与国民党九战区的别动队遭遇了。他们正是一股专门屠杀抗日力量和对付新四军的武装匪徒。

  我们走在前面的手枪队员,机警地打着我们是方步舟部的招牌,要别动军的队长来见我们的“长官”,并且威武地闪开了一条路。

  那别动军的队长不甘示弱,带了几个人走上山来。正谈话问,我的警卫员小舒忍不住了,一手夺下顽匪队长的手枪。那几个家伙魂飞魄散,象乱石一样,“咕咚、咕咚”地滚下山去。敌人乱作一团,钻进了树丛里。

  情况有变。我们便放弃了破坏铁路的计划,转移到另一个山头蹲了一夜。

  第二天下午,我们悄悄地插到山下不远的太平村去做饭吃。部队进村后,扣压了伪人员,封锁了进出村的道路,只许人进,不许人出。

  冤家路窄。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那股别动军又来了。那队长带着一股匪徒神气十足地刚一进村,就被我们一下子全部缴了械。他们四处“围剿”我们,我们却钻到他们的窝子里,把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还有一天,我们约定在崇阳梁家山与该地区的武工队会合。当我们晚上赶到梁家山附近的村庄时,群众告诉我们,顽匪九支队来“围剿”了,对面山上又有日寇的碉堡,情况十分严重。

  我的脑海里打了一连串问号:如果错过会合机会,我们就有与崇阳、蒲圻、通城、临湘的地下县委中断联系的可能,怎么办?若是坚持会合,又怎样摆脱敌人的袭击呢?

  部队隐蔽在树林里。我们等着、等着,公鸡已经叫了两遍。

  顽匪包围了梁家山村。赶来与我会合的武工队,与顽匪遭遇,响起了枪声,我们趁势袭击山上的碉堡;日寇听到梁家山那边打枪。就向梁家山方向开枪开炮。顷刻之间,梁家山陷入火海。顽匪挨了日本鬼子的打,又挣扎着“反击”。敌顽合击未成,反而彼此之间打了半夜。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我们在老乡的帮助下,同武工队的同志取得了联系,安全地转移了。

  在艰难困苦的反“围剿”中,我们还经常利用敌人的错觉,袭击敌人。在石坑渡乡公所,我们就打了这样一场“特殊战斗”。

  石坑渡一带,伪顽勾结很紧,他们自吹是“针插不进”的地方。我们却打着国民党九战区总部的旗号,在一天半夜,直插他们的乡公所。伪乡长听说总部来人了,连忙开门相迎。我们毫不客气地住进他们的院子,派人封锁了乡公所及其所在的村庄路口;同时命令他们第二天向我交军粮,并汇报当地军情。那个伪乡长见我们来势不小,不敢怠慢,只得答应一一照办。

  真是无巧不成书。第二天下午,国民党九战区总部果真来人了。一个参谋带了一个班,不可一世地对我哨兵吼着:“总部军务在身,要去乡公所,谁敢阻拦?”

  “我们去报告,你们等着。”我哨兵不动神色地回答。

  真假“总部”的人将在乡公所相遇,已是不可避免了。我们审时度势,确定了对策。

  队员们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同伪乡公所的人一起,对这些来“客”以“礼”相待,端出了丰盛的饭菜“慰劳”他们。他们见“乡公所”如此“热情”,怒气消了一半,急忙把枪架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不许动,我们是共产党的抗日队伍!”队员们手持武器,大喊而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们丧魂落魄;那个参谋,更是战战兢兢。当他们清醒过来时,我们早就缴获了他们的全部枪支。直到这时,乡公所的人员才明白了真相。我们把他们和“总部”来的一个班召集到一起,宣传了共产党的抗日主张,揭露了国民党的丑恶嘴脸,当众向伪乡长和那个参谋提出了警告。就这样,我们巧妙地置敌于判断错误和行动错误的苦境,使他们完全丧失优势和主动,打了一场不放一枪的胜仗。

  夕阳的余辉,把山上的密林镶上了金色的花边。我们满载着粮食、枪支等战利品离开了石坑渡,翻山越岭,又隐没在夜雾之中。

  深情满方山

  在挺进鄂南开展抗日游击战争的日子里,我们得到了老苏区人民的热情支持,使这支部队如鱼儿得水一样,越“游”越欢了。

  深情满方山,就是这种战斗生活的剪影。

  方山,位于崇阳、蒲圻之间,绵延数十里。早在元代的崇阳学士严士真,就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方山诗》:

  遥望群峰拥翠鬟,

  纡回一径倦跻攀。

  枯藤倒挂长松上,

  乱瀑斜飞巨石问。

  龙卷云归常带雨,

  犬随人去自登山。

  半空知有湫池在,

  欲启瑶函论大还。

  我爱方山,不仅因为它历来壮丽多娇,更令人难忘的是:它的新姿多彩,主人情深。

  一座风格别致的古庙,嵌在半山腰上,隐现于绿海之中。这里在土地革命时期,就是红军的一个落脚点。一九三二年,我随红军进庙时,结识了热情直爽的邓法师。他是蒲圻人,我便与他攀上了同乡关系。一九三三年,我在中共方山区委工作期间,更是和邓法师往来密切。

  我带着战士们,激情满怀地进了方山庙。一位胡须斑白的长老走近我的身边,从上到下打量了我许久,猛地拉住我的手,惊讶地喊着我原来的名字说:“饶国树,是你呀!你们回来了!”

  “是我……老先生,我们回来了!”我见到一别多年的邓法师,看着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高兴得不知如何称呼他才好。

  邓法师告诉我们,这个庙里共有四十多个和尚、尼姑。他们大部分是外乡人,都是被逼上梁山,含恨“出家”的。听到这些,我们十分同情他们的痛苦,帮助他们把庙内庙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们对共产党的部队到来十分欢迎,主动地从各个方面支持我们。

  庙处深山,香火很少。他们开垦荒地,种麦子、包谷、红苕等早作物,靠双手劳动来养活自己。部队住在庙里时,他们自己尽量节省,却把收获的一部分粮食让给我们吃。真是深情化为盘中餐,粒粒暖在我们的心田。

  有时,敌人追得紧,我们便把伤员、病员送到方山庙。他们又小心地把这些同志隐蔽在岩洞或山棚,精心照料。邓法师拄着拐杖,提着篮子,亲自给伤病员送饭;还千方百计地弄些草药,给伤病员治疗。我们有些伤病员,就是在他们的护理下,恢复了健康,重返战斗岗位的。

  其实,敌人离方山庙并不远。日寇的碉堡设在对山,步枪子弹可以射到庙里。附近号称游击大队的顽匪,也不断地到庙里敲骨吸髓。有一天,顽匪听到点风声,把邓法师抓去,又是恐吓,又是威胁,逼他讲出我们的活动情况。邓法师忍受着各种折磨,没有吐露任何关于我们活动的实情。然而,和尚、尼姑们下山化斋,或办其他事回来,却常常主动告诉我们,哪里新设了敌堡,哪里增添了伪哨,哪里开来了顽匪,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敌人活动的情报。

  在庙前,还有一口小水塘。我们带不走的枪支,就打上机油沉放到塘底,由他们代为看管。我们需要这些枪时,便捞起来擦了再用。

  说起藏枪,曾发生过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我们化装外出的同志,临时把驳壳枪放在泥菩萨的肚子里。顽匪搜查时,没有查出来。有一回,一个小和尚扫地,扫着,扫着,突然发现枪,吓了一大跳。

  邓法师看见了,急步上前,语重心长地对这个小和尚说:“你怕什么?这枪是打鬼子的,是为解救受难百姓的,是神枪!”

  当化装外出的同志回庙取枪时,邓法师把驳壳枪拿出来,并以主人翁的身份问道:“你们藏这枪,怎么不讲一声呢?”还再三叮嘱说:“要紧的东西,你们得收藏好,切不可粗心大意!”

  方山庙的主人们,变“修来生”为“谋求今生”;把他们比“瑶函”更珍贵的一颗颗善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我们。他们期待着“大还”的风云变化,期待着穷苦百姓能见天日。他们常对我们谈古论今,意味深长地说:“共产党的队伍除恶行善,军纪严明,菩萨定会保佑你们得天下!”

  他们用深情厚意,谱写了胜过《方山诗》千百倍的新篇章。

  战旗飘八县

  秋去冬来,飞雪迎春。

  一九四二年二月,我们独立团的这支部队完成了挺进鄂南的尖兵任务,胜利返回江北根据地。

  这次深入敌后,我们跋涉数千里,同鄂城、武昌、咸宁、蒲圻、崇阳、通城、通山和湖南临湘等八个县的地下党接上了关系,帮助各地整顿和健全了地下组织;收拢了原来疏散的人员,恢复和发展了地方武装;并且开辟了新的工作点,建立了从长江之滨通往咸、蒲、崇的地下交通线。同时,狠狠地打击了敌、伪、顽,在实地搜集了大量敌情,取得了在敌强我弱、敌大我小的环境中的斗争经验。

  沿途,我们一面工作,一面作战,还留下了工作人员和武装。经过五个月的努力奋斗,使鄂南的抗日烽火重新燃烧起来,火红的战旗飘八县。

  在武昌、鄂城的沿江一线,陈大发、杨涤尘同志领导的武工队,建立了抗日的乡政权,守卫着通往江北的桥头堡。

  蓖兰方同志,在保福祠广泛发动群众,争取了敌伪组织的民哨网,巧妙地把敌人制造的绞索,套在他们自己的脖子上。

  在金水流域,张曙光同志利用各种关系和社会力量,战斗在“掐不断的地下交通线”上。

  雷同、徐洪义同志,以西岭挂榜山为中心,在咸宁、崇阳、蒲圻和通山一带,建立了抗日游击据点,活捉了国民党九战区调查室特务,杀死了臭名远扬的地头蛇雷金星。

  在崇阳、蒲圻、通城和湖南临湘交界的山区,刘光前同志发展了儿支武工队,打伪顽,捉汉奸,破坏铁路,骚扰日寇,不断传捷报。

  所有这些,都为我大军渡江,挺进鄂南掀起敌后抗日风暴,完成包围武汉敌人的战略任务,创造了条件。

  我们回到江北根据地的部分同志,为了不忘深入鄂南腹地的曲折历程,庆贺胜利,激励再战,特地于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九日,在黄冈洪家铺合影留念。刘光前同志根据大家的意见,在照片上题了这样的字:

  苦难,

  创造,

  斗争,

  是我们这辈人的法律和命运!

  这十八个字,体现了“挺进鄂南的尖兵”不怕苦难,立志创造,献身斗争的革命情操。

  春暖花开,万象更新。我们回到江北的同志,向鄂豫边区党委和新四军第五师司令部汇报了江南情况,又投入了五师十四旅准备五月渡江的紧张战斗……

  (李绍全  李少瑜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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