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克希同志离开我们整整22年了。每当想起浙东抗日斗争，总会想起这位和我们患难相顾、生死与共的司令员。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他指挥沉着；在党的会议上，他讲话激动人心；在和下属相处时，他平等待人，亲切、热情、诚挚。一个一个的镜头，不因流光飞驰而消逝，永远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著名诗人臧克家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何克希同志就属于这后一种人：死了22年，他还在我们心中活着！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1943年春天，在浙东四明山。首次印象：他是一位胸怀坦荡、表里如一的人；是望之俨然，近之温和的领导人。从那以后，我总乐意看到他。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1982年初夏，在南京中山陵。这年的5月，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在南京召开华东六省一市征集工作会议。我们上海代表5月11日下午到达南京，住进中山陵11号招待所时，天色已黑。翌日清晨，到公园内散步，突然发现何克希同志，真是喜出望外。我们多年不见了，此时见他满面红光，步履矫健，丝毫看不出已是70多岁的人。我高兴地跑上去握着他温软的双手，他笑容可掬地说：“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他告诉我，他在杭州每天要在西湖边上兜个圈子，风雨无阻。我想，他身体如此健康，或许和他坚持走路、经常锻炼有关吧？

　　我们白天参加会议，早晨一道散步，晚上去他房间里交谈，有时一直谈到深夜，他毫无倦意。从“史无前例”的“文革”，谈到我们崇敬的陈毅老总；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形势，谈到浙东的种种往事。他头脑清晰，声音洪亮，滔滔不绝。对这次会上谭震林、陆定一同志的讲话，他感受很深。谭震林讲到，大革命失败后，毛主席如何力挽狂澜，上井冈山，开辟了一条引导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道路。陆定一讲的是搞党史一定要忠于历史，实事求是。不论是谁，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既不能以后来的功，掩盖以前的过；也不能以后来的过，抹煞以前的功。前者他举了“28个半布尔塞维克”，后者他举了陈独秀为例。何克希说：“对呀！这才是对待历史的正确态度，才是对党、对人民负责”。他强调说，对党对人民来不得半点虚假。5月14日他在分组会上作了长篇发言。会议结束，18日一早，上海代表就离宁返沪，我告别了他。谁料到这竟是最后的诀别！他是我的领导，也是在革命长途跋涉中我的一位难忘的老师。

　　何克希同志是四川峨嵋县人，出生于一个败落世家。在中学读书时，受进步教师的启发，开始向往光明，追求真理。然而在那风雨如磐的旧社会，要找到革命的路，谈何容易。1927年大革命失败，共产党人和进步分子被淹没在血泊之中，就在革命处于低潮时，他却找到了党。经过考验，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前后，他阅读了大量的进步书刊，如《新青年》和创造社、太阳社出版的进步书刊，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著作。他长期在白区做地下工作，利用四川军阀之间的矛盾，主编过《川康新闻》，发表反蒋的文章和消息。他在成都军政学校学过军事，在忠州和峨嵋县组建过游击队并领导过起义。当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时，他已积累了许多斗争经验。这一切，为他以后在苏南争取梅光迪，在浙东争取张俊升等，以及团结广大知识分子、开明士绅和友党友军中上层人士共同抗日奠定了基础。特别是，去浙东以前，他在苏南、苏北受到陈毅同志身教言传的影响，在华中党校受到刘少奇同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教育，他的思想水平更加提高了，政治上成熟了。

　　浙东党和军队以谭启龙同志为核心的领导集体，是一个好的领导班子。领导成员间互相取长补短，互相配合，团结奋斗，是卓有成效的。虽然浙东抗日根据地四面受敌，孤悬敌后，但能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由小到大，由弱到强，这是重要原因之一。何克希同志在这个集体中的作用是很重要的。

　　何克希同志能文能武。由于敌后战斗频繁，他留给我们的文字不多，这是无法弥补的一大憾事。但在浙东三年，他在《新浙东报》和《战斗报》上曾发表过一些文章。这些文章，鲜明地反映了他的一些重要观点。

　　《新浙东报》是浙东区党委的机关报，在根据地公开发行。《战斗报》是纵队政治部主办的部队报纸，内部发行。由于工作关系，我对《战斗报》了解比较多一些。《战斗报》创办于1943年，起初是油印，随后在区党委印刷厂铅印。它深得群众的喜爱。究其原因，用今天的语言说，它“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干部、战士都觉得它亲切近人，是自己的良师益友。区党委和纵队领导都把它作为领导工作的得力助手，不仅经常指示如何把报纸办好，从人力、物力上支持它，而且亲自动手为它写文章，表彰英模，指导工作，总结经验，鼓舞士气。通过报纸，领导和群众的联系更加密切了。何克希同志就是这样做的。至今，我还记得他的两篇文章，一篇是《反对封建等级思想、雇佣观念、平均主义》，一篇是《实事求是，眼睛向下》，两文均刊于1944年的《战斗报》。这两篇近半个世纪前的文章，今天读来，仍感到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这些文章从当时的情况出发，联系部队实际，深入浅出地贯彻“古田会议决议”和延安整风精神，对提高部队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起了很积极的作用。

　　伴随着浙东抗日斗争的胜利发展，部队不断发展壮大，一方面新鲜血液输入，另一方面旧思想、旧习惯也不可避免地带进革命队伍里来。要使新成员思想革命化，就要不断地进行革命教育，以无产阶级思想克服小资产阶级和其他非无产阶级思想。何克希同志是司令员，军事训练他固然关心，而对思想教育和政治工作，他也毫不放松。他很注重对干部、战士进行阶级教育和民族精神教育，经常拿国民党和共产党领导的两种不同性质的军队作对比。他说，我们是人民军队，是为人民打仗；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官兵在人格上是“绝对平等的”。“大家要互相尊重，非但下级尊重上级是非常重要，而且上级尊重下级、同级间相互尊重也同样极其重要。”我军不是雇佣军队，不是为个人服务，“而是为党为人民大众服务。”他常以群众切身的体会和经历来启发他们的政治觉悟。他不仅这样教育部队，而且以身作则，身体力行。他从不好为人师、高人一等，而是平等待人、不耻下问。

　　他在军事上，也是有胆有识、胆识过人。这在澉浦战斗中，表现最为突出。当他踏上杭州湾北岸滩头，突然听到镇上枪声，侦察人员报告澉浦发现敌人时，他当机立断命令“迅速占领城墙，关闭城门”，火速调动主力部队跑步控制全镇。他临危不乱，沉着、机智、果断。在他亲自动员、指挥下，上下团结一致，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反复冲杀，打开一条血路，终于突出重围，粉碎了国民党妄图全歼我军的阴谋，在黄浦江畔和谭启龙同志会师，胜利地完成北撤任务。

　　流光似水，在浙东抗日根据地创建50周年时，曾应宁波、慈溪、余姚等市党政领导邀请，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同志，从天南地北会聚在当年艰苦奋战的四明山区，举行纪念活动。当年浙东抗日根据地主要开拓者之一的何克希司令员和许多抗日烈士长眠于青松翠柏的四明山和姚江畔。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在纪念碑前，我们默默地回想着当年的情景，怀念着他们，景仰着他们。

　　在这里，我想起郭沫若关于如何评价历史人物的一段话。他说：“我们评价一位历史人物，应该从全面来看问题，应该从他的大节上来权衡其轻重，特别要看他对当时的人民有无贡献，对于我们整个民族的发展、文化的发展有无贡献。”何克希同志为党为人民贡献了自己的一生。他对浙东抗日根据地的创建、对浙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发展、对浙东部队的壮大、对团结知识分子、培养革命人才、推进文化教育事业等方面，都作出了无愧于时代和人民的贡献。不管历史变化多大，时代的脚步走得多快，这一切，已经载入史册，将永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