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
    ——同何克希同志的几次会见
    作者:陈修良                
    (  原中共地下党南京市委书记  )                
来  源:    《何克希诞辰百年纪念集》                日  期:    2005-10
  

  人生聚散无常,个人的悲欢离合,不过是寻常事,不足挂齿。但我同何克希同志的几次聚首却有一定历史意义,使我永久萦回于怀。故人虽早已仙逝,存者总难忘旧事。

  1942年初,江苏省委调我到苏北抗日根据地华中局工作。随后,分配到华中党校任党总支副书记。当时,何克希同志正在三队学习,任该队支部书记。初次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江抗”司令员,他便一见如故地同我握手,用四川口音讲述他1935年在上海做秘密工作的一段经历。我由此得知,因为在四川搞武装暴动失败被敌人通缉,他从四川逃到上海找党中央的组织关系。但他不知道1934年那一年中,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李竹声和盛忠亮连续被捕叛变,上海的党组织几乎被破坏殆尽。他同我一样,幸而遇到幸存的老战友,同中央情报系统(即特科)接上了关系。而且他还同沙文汉有过组织关系。他说起那时的情景,不禁眉飞色舞,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这是一次“会师”,我们都到了抗日根据地,拿起武器同敌人战斗了。不久,他调到浙东去打游击,从此天各一方,云山隔绝,唯有一个希望紧紧地把我们的心连在一起——早日彻底打垮日本帝国主义,求得中国的独立和解放!

  1943年初,华中局派沙文汉去浙江四明山区传达华中局有关指示,见到了何克希等浙东区党委负责同志。1945年10月何克希同志率部北撤到了淮阴,他又见到了沙文汉同志,十分高兴,可是我那时已到南京去做地下工作,真是失之交臂,深为遗憾,在艰苦的三年解放战争中,我日夜盼望着人民解放军早日渡江,解放国民党的老巢——古都南京。为此,我们南京地下党竭尽全力,搞好城市治安和护厂、护校工作,作好迎接解放军渡江作战。

  1949年4月23日,当我确知人民解放军已经占领浦口时,南京地下党组织决定立即下令掌握在我党手中的伪中央广播电台,公开向全世界宣布:我人民解放军已经解放了古都南京!并通知我们党组织和地方警察部队中的党员放出所有渡江工具,包括火车渡轮在内,向江北驶出,迎接解放军渡过长江。这一夜我坐以待旦,天一亮便驱车去寻找进城的部队首脑机关。

  我乘坐由陈松同志驾驶的吉普车,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5军的驻地——国民党政府高级招待所励志社。我一下车,便有两位解放军战士上前盘问:“你是那里来的?找谁?”我听他的口音是山东人,他看我是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当然不允许随便进出军政机关。我连忙回答:“俺是南京市委书记,找你们司令员或政委……。”两位哨兵不大相信,还是挡着不让进,我也只好在门外等。过了片刻,走出来迎接我的原来是我的老战友何克希同志!他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中国礼教,一下把我抱起来,大声地说:“我们又会师了!”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何克希同志竟然是35军的首长,我们又一次胜利的会面了!我们一同走进一个大会客室,那是蒋介石经常会见美国主子的地方。何克希同志连忙又请出了好几位军政首长,其中就有我的另一位老战友陈同生同志,他是第三野战军的联络部长。

  何克希同志兴奋地说,这次大军渡江,得到了南京地下党的有力配合。然后又问住在那里,我据实以告,住在中华路的一个居民家里。他焦急地说:这个地方你再不能回去了,你得住在有警卫的机关里。当即决定派两个警卫员和一辆吉普车给我专用。我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不能不提防潜伏敌特的暗算。于是便到原国民党行政院院长宋子文的办公室暂时栖身,同时也作为我的临时办公室。过了些日子,何克希同志又亲自来告诉我,他将在日内率领35军南下追击穷寇。

  岁月悠悠,何克希同志后来离开部队去北京工作,鲜有音问。而我在1957年的那一次急风暴雨式的“反右”运动中,被错划为右派,度过了人生中最苦痛与艰难的漫长岁月。1966年“文革”之前,何克希同志出任浙江省政协副主席,来到杭州,我自然不便去找他谈心。“文革”开始,我被关进杭州大学的“牛棚”,再也无法见到他了。但我在记忆中总抹不掉南京会见那一幕动人情景。

  想不到1976年“四人帮”垮台,1977年12月间我忽然喜出望外地接到一份通知,具名是浙江省政协,通知上写着聘请我任省政协委员,并要我到杭州花家山招待所去开会。我估计可能要摘“右派”帽子了,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连忙按时前去报到。住入招待所,心里虽然高兴但仍忐忑不安。有次正在花园里徘徊,突然迎面走来一个熟人,他正是我经常想念的故友——原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司令员何克希。他直扑过来,紧紧握着我的双手,连声说:“我们又会师了!”这一来,惊动了周围的许多人,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们。何克希同志便向大家介绍说:“她曾是南京地下党市委书记。南京解放那一天,她穿着旗袍到司令部来找我,差点被哨兵赶走呢……。”这么一说,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差一点要流泪了。何克希同志领着我走到一间很大的会客室中,里面已坐着不少委员。过了不久浙江省委统战部的负责人正式向我宣布:“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参加政协,吃过午饭,坐车到人民大会堂去开会……。”

  这的确是又一次“会师”,何克希同志热忱如旧,这是我深深引为欣慰的。

  1978年1月我返回上海,从此没再见到何克希同志。1982年12月17日他病逝在杭州,我因病没有能向他的遗体告别,但在我的有生之年,将永远难以忘却我们这几度“会师”的苦乐!

  (作者 原中共地下党南京市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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