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将军的平民作风
    ——缅怀与何克希同志相处的日子
    作者:杨子林                
    (  原浙江省政治协商委员会办公厅副主任  )                
来  源:    《何克希诞辰百年纪念集》                日  期:    2005-10
  

  题记:光明荏苒,何克希同志离开我们已快21年了,每当我回想起跟随他在慈溪农村搞社教那段同生活、同劳动、同工作、同学习的日子,就会在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和蔼可亲的身影。

  (一)

  何老是在1966年4月初到慈溪蹲点搞社教的,那时他刚从北京调来我省任省政协副主席,是他继抗战胜利奉命率浙东游击纵队北撤,离开浙江20余年后重回浙江工作,他对浙江的大地和人民,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一到浙江,刚安好家,就立即向省委提出要下去看看,于是就决定到他当年战斗过的慈溪蹲点搞社教。

  到慈溪后,正值慈溪社教工作团在浒山召开基层干部大会,他应邀在会上即席作了充满激情的讲话。他依然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声音洪亮,讲解社教的重要性,他说组织上决定他回浙江工作,使他感到回到熟悉的家乡一样,非常亲切。这次下来,看看老区和老区人民,既是调查研究,更重要的是来接受教育和锻炼的。他反复强调要和大家一起在工作中努力学习马列和毛主席著作,不断提高思想认识,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

  他的讲话,使与会干部很受鼓舞。大家看到老司令虽年已花甲,但身体仍很健康,这次又下来和大家一起搞社教,非常高兴和振奋。于是“老司令回来了”的消息,人们像报讯一样,奔走相告。有些干部和群众闻讯后纷纷前来探望,或来反映意见和要求,何老对每一位来者都热情接待,并从思想、工作、生活上予以关怀和帮助。有一次一位衣着破旧、农民模样的老汉来找他,何老亲切地接见并和他交谈。这位老汉过去是何老的运输员,对革命有过贡献。1949年秋,何老率部进驻浙江,他请假回老家探望生病中的母亲,被家中拖住后腿,逾期不归,脱离了革命队伍,现在家庭生活困难。何老既严肃批评他,又鼓励他要好好劳动,自力更生,克服困难。临走时,何老还要我从他带来的生活费中拿出50元给他。这位老汉既惭愧,又感激,依依不舍告别回去。

  何老就是这样关爱着老区群众。他常说:老区人民过去为支持革命斗争作出了很大牺牲,那时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就难于立足,也无法战胜敌人。今天我们胜利了,就不能忘本,要时刻关心帮助老区人民,使他们早日摆脱贫困,过上富裕幸福生活。何老对老区人民的赤诚之心,溢于言表。

  (二)

  何老性格开朗,热情豪爽,凡是与何老接触过的人,都会感到他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我开始接到跟随何老到慈溪搞社教的通知时,心里未免有点紧张,担心跟随一位赫赫有名的老将军工作能否适应。然而当他第一次找我谈话之后,很快消除了顾虑。他举止温厚、慈祥,言谈随和、朴实,他以关心的口吻,询问了我的工作、学习、家庭情况。当他得知我从事统战工作已10多年之后,他爽朗地笑着说:“好,我过去在部队也做过统战工作,这次回浙江在政协又做统战工作,你是我这次回浙江第一个在一条战线上一起工作的同志了。”他还说:“今后你不要叫我首长或称呼职务,就叫何同志好了。”

  何老虽功勋卓著,身居高位,但却很谦虚,生活十分俭朴,毫无一点特殊化。他说这次下来一定要与其他工作队员一样,和当地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随后,我即按照团部的分配,到坎墩(时为幸福公社)工作队落实“三同”户。当时工作队领导考虑到何老年龄和身体,打算照顾安排在队部,但因何老坚持要与群众“三同”,并且一再吩咐要住在贫困户家里,因此,我选择了一户名叫昌富的单身贫下中农家。我和何老的床就搭在“三同”户的灶间,四周烟薰得黑黑的,每天烧饭做菜,灶间烟雾迷漫呛人。屋内地面潮湿,人坐在长条凳上,凳脚很快就会陷下去很深,一两天不晒被子就会发霉,晚上还会有蜒蚰在灶上、床头到处爬行。一日三餐基本是粗粮加咸菜,偶尔买几条小鱼改善生活。尽管生活条件如此之差,而何老却很满意、很乐观。何老说:我们下来就是来锻炼的,要体验群众的生活,不能讲享受,图安逸。他在后来给我的一封信中就说到“回顾过去同在昌富家时情景,不胜神往也”。

  何老在工作队事事处处以普通工作队员身份,服从队部对他的工作安排,几乎每天晚上不顾疲劳地工作,或者参加小组会研究情况,或者到群众家里作调查访问。工作之余,还坚持天天阅读毛主席著作,他读毛主席著作非常专心认真,他带来的那本毛泽东选集,几乎每页上都可以看到他画上的红圈点。何老白天除了开会或工作之外,还经常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慈溪的棉田大多在离村10多里之外,每次劳动都要拿着农具来回走一二十里路,还要自带干粮在田间吃午餐。何老每次都是劳动在前,干得很欢。他把参加劳动,看作是向劳动人民学习、自我改造的极好机会。他曾对我说:“我非劳动人民出身,虽然参加革命较早,在思想上总常有缺此劳动一课之感。劳动锻炼,向劳动人民学习,对于我们都有极重要的意义。”何老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何老在蹲点搞调查研究时,十分注重实事求是。他常说我们了解分析情况,一定要符合实际,不能搞主观片面的推测。他蹲点的生产大队,为了掌握真实情况,几乎每村每户都跑遍,每个人都谈过话,所以能正确分析判断各种问题。有一次工作组在讨论这个生产大队支部书记问题时,有人认为,群众反映他私心重,革命意志衰退,资本主义思想严重,要给予处分。何老则认为,该同志是土改时入党的,工作积极负责,劳动也很出色,但比较骄傲,不能倾听群众的意见,对这样的人,应立足帮教为好。经过讨论,大家同意何老的意见,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后,予以“解放”,后来这位同志工作更积极,与群众关系也改善了,大家都满意。

  (三)

  何老在坎墩,有一个心愿,想到附近北面的庵东去看一看。于是我们就决定在6月25日向工作队请一天假,前往庵东。

  那一天,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我们吃过早餐就赶路,一路上边走边看,仿佛他又回到了当年打游击时走过的路,神清气爽,虽累犹乐。到庵东已快晌午时刻,正是烈日高照之时,气候炎热,我们都已汗流夹背。何老对这里并不陌生,我们找到一个地方,望着辽阔的杭州湾滔滔海浪。他告诉我,1945年9月,党中央为了避免内战,争取国内和平,命令我浙东区党委和浙东游击纵队北撤,10月,就在附近的临山渡过杭州湾到达对岸海盐澉浦镇的。当时处境虽然十分困难,部队渡海没有经验,前面又有敌人堵击,但广大指战员十分英勇,终于战胜困难渡过了杭州湾,在澉浦还与敌人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虽然打败了敌人,取得了胜利,但也牺牲了一些同志。何老面对大海,久久沉思。原来何老要来庵东的目的,是怀念北撤的壮烈情景,追思在战斗中牺牲的烈士。

  我们到庵东,本来按照何老的身份、地位,到区委机关休息一下,要点水喝,再到食堂买餐饭吃,是完全可以的,但何老不同意,他说,我们去会打扰他们的。于是我们不惊动任何人,就在街上一个小饮食店吃了碗面条,稍作休息便赶路。何老这种廉洁自律精神,深深地教育了我,至今仍铭记不忘。

  (四)

  我随何老搞社教,每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他对我可以说是十分关心和爱护,有一次,我因用餐不慎,患了痢疾,拉肚、发高烧,可急坏了何老,他叫来医生为我挂瓶吃药治疗,他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侍候我,还亲自端水送饭,嘘寒问暖,真是无微不至,直到我病愈,他才放下心。我深深感到在何老身边工作的无比温暖。

  搞社教结束回杭后,我仍回省委统战部工作,我家住在少年宫附近,何老还经常晚饭后散步到我家来和我聊天,见了我妈,总亲切地称呼“杨大妈”,我妈开始不知道,以为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后来当她得知原来是一位有名的老领导时,便肃然起敬。她说这位老领导怎么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何老每次来我家,总是那么随和,我们全家都很高兴欢迎他来,与他在一起,无一点拘束之感。我有时到他家去探望,他和夫人孟庸同志总是热情的接待,他的孩子也亲切地叫我“小杨叔叔”,有时谈得迟了,他坚持留住吃饭。

  特别让我难忘的是,“文革”期间,1969年后我被下放到丽水劳动,要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何老对我像过去一样仍很关心,他先后给我写了四封信,每封信都写了许多鼓励的话,他希望我“无论在任何岗位上都是在工作,也是在学习,同时也是受锻炼……才能不断提高,以适应党和人民的需要”。还说要“争取时间,多学一点”,要“经常和群众在一起,必然收获更加踏实、牢固”。何老的谆谆教诲,增强了我战胜困难、努力前进的力量。何老的信我一直珍藏着,有时拿出来看看,犹似他还在我面前和我交谈,他虽死犹生,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何老待人很宽厚、和善,可是对自己、家人却要求很严格。有一件事,是很难忘却的。有一天晚饭后我在少年宫广场散步,看到何老在送他的长女何竞生、女婿邹道润带着他幼小的外孙和许多行李在等侯公共汽车。我问他去哪里,他说送他们乘公共汽车去火车站回西藏。那时候公交车少,乘车的人多,他们带着小孩和行李,等了几辆车都无法挤上,很着急。我提出是否叫机关派车送一下,可是何老不同意。那时不像现在,没有出租车,我看时间很紧张,再乘不上车,恐怕要赶不上火车了,于是我要他们带小孩先挤上车,行李由我骑自行车送去。当年我年富力壮,尽管行李很多,我还是飞速送到了车站,并一直送上了火车,不多久,火车就开了。今天我回顾这紧张的一幕,怎能不令人惊心和动容。何老这样一位老领导,身居高位,在时间如此紧逼的情况下,要一辆车子送子女回西藏工作,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他却不这样做,始终做到艰苦朴素,廉洁奉公,不向组织伸手,不搞特殊化,这是多么好的思想、好的传统啊,是永远值得我们学习的。

  2003年11月

  (作者 原浙江省政治协商委员会办公厅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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