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彭雪枫同志在河南竹沟工作过一段时间。他那忠于党的事业和英勇奋斗的精神，爱护同志，以普通党员要求自己的作风，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1938年初，彭雪枫同志在中共长江局开完会，从武汉带领张震、岳夏等30来个同志和一部电台来到竹沟。他细高身材，穿着一身略显褪色的灰军装，戴一项八角军帽，风纪扣、皮带、绑腿都理得十分整齐，特别显眼的是那双带缨子的草鞋。这身衣着，更显露出他那年轻英俊的军人风度。

　　当时豫鄂边这块革命根据地，已具有相当局面，领导机关就设在竹沟镇。省委驻扎在镇上一个破陋的四合院里。南屋是个会议室，我和王国华等几位领导人分住在北房和仅容一榻的小东房里，我们把雪枫同志安排在西房。室内设备很简单，四壁是军用地图，中间是一张方桌和几条板凳以及雪枫同志的随身军用杂物，他休息睡眠，就在房角的一张行军床。在离开竹沟前他一直住在这所房子里。

　　雪枫同志一到，就对我和王国华同志说：“出去蹈足达蹓跶”。我们说：“这个小镇没啥景致可玩，你休息休息，明天去吧!”他说：“这是工作，一个军人每到一地，首先必须看看环

　　①本文原载中共重庆市委组织部主编《革命回忆录》第3辑。境，这是我的习惯了。”于是我们3人顺着街巷信步走去。当时抗日气氛很浓，到处墙壁上用烟墨、红士、石灰等作颜料制的大标语以及“抗敌救国十大纲领”之类的条文。他边看边问些情况，赞扬说：“你们搞得不错，怪不得有‘小延安’之称。”说着，见一位同志正仔细的修饰着一幅“拥护国共合作抗战到底”的标语，并把半个青天白日、半个斧头镰刀合成一个图案，画在标语头上。雪枫同志当即给这位同志指出：“你理解的统一战线就是这个?!要知道：我党才是统战的真正领导者。”经过一蹓跶，大家加深了政策观念，使竹沟抗敌宣传思想性更加精辟明达了。

　　第二天，我们在俱乐部召开了一个欢迎大会。青年们演出了广场剧《放下你的鞭子》和《马家店》。雪枫同志不仅始终饱含泪花认真看，而且看后又激情地和大家一起放声歌唱《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歌曲，他那严肃劲，就象驰马挥刀和敌人厮杀，又象庄严地宣读抗日救国誓言。接着，大家玩了游戏花样：把在场若干人的“名字”、“在哪里”和“动作”分三组写好，然后请3位同志分读，这必然产生人物、地点和动作不合逻辑的情况，从而引起大家哄然大笑。雪枫同志诙谐地说：“干革命嘛，哪能成天皱眉头。”鼓励青年把文娱生活搞得更活跃，更丰富多彩，以振奋大家的革命斗志。

　　当时，“上层统一战线”工作已获初效，地方实力派，如国民党河南省显赫人物张钫、肖洒，鲁西北专员范筑先，以及一些拥有相当数量武装的地方士绅，如叶县的崔冠卿、西华的胡晓初、扶沟县县长等人，都和我们发生了统战关系。在此形势下，有少数基层同志认为“右”了。雪枫同志来到后，肯定了我们的成绩，同时指出：之所以有些同志想不通，是我们还没有把统战政策宣传到家喻户晓，还没有使党内外群众，甚至包括开明士绅等上层人物自觉地和我们站在一起。于是他和我们研究，准备在3月12这天，召开一次纪念孙中山先生的群众大会。对此有些同志不理解，认为我们纪念国民党的总理会产生坏的影响，甚至认为这是“投降主义”。雪枫同志指出：  “执行政策正确不正确，就看他对革命、对人民是否有利，或利益大小。比如不停止打土毫分田地、不改编红军，就没有现在这样的抗战形势，为更广泛地团结抗日力量，这种活动是必要的。何况孙中山先生本身就是支持革命的。”经过讨论，统一了认识。3月12这一天，在竹沟东门外广场举行了近万人的群众大会。会上，雪枫同志作动员，报告中特别强调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团结抗日”等口号，这次大会极大地宣传了党的统战政策，在广大人民群众和各阶层人士中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为了巩固统战工作成果，进一步扩大革命力量，省委决定再深入检查一次工作。因我对一些情况较熟，雪枫同志要我亲自走几个地方。出发前他还递给我叶参谋长的名片，叫我在必要时使用。我到地方发现：基层党内思想跟不上形势，普遍存在有关门主义倾向，不愿意甚至拒绝同社会头面人物打交道。认为他们找我们是“投机”。我回来向雪枫同志汇报了这个情况，当时马致远（即刘子厚）同志也在座。我说：“地方同志都感到社会上的上层人物，从‘双十二’后对革命越来越投机了。”雪枫同志听了之后指出：“他们投革命、投抗日之机有何不好?有人说无聊，他们就是找聊嘛!”我谈到扶沟县长去冬搞了几十天，才动员起十几个人时。雪枫同志说：“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么我们怎么不帮助呢?”经过雪枫同志的开导，大家提高了政治认识，加强了这一工作。如有些上层人物要求我们派人去协助搞抗日团体，我们就派人去（如派往叶县的抗大毕业的杨子英等同志）。为打开统战局面，雪枫同志也曾多次亲自出马谈判。泌阳巨绅王友梅是当时最顽固的一个，他曾在1937年勾结“宛西武定远团”进攻我省委所在地的邓庄铺、焦竹园，抢走了张钫支援我们的大批军装等物资。雪枫同志来竹沟后，亲自去泌阳争取他。王友梅不仅全部赔偿了过去掠夺我们的物资，而且支援了我们大批粮食，使吃不上糟糠的干部战士一时吃上了白面馒头，竹沟西邻的顽固钉子给拔除了。雪枫同志常拿这些实例说服同志，有一次军事演习，他指着崭新的转盘机枪等自动武器对我说：“看!这些宝贝你猜从哪里来的?”我说：“来自国民党军队战场上缴来的呗?”雪枫同志说：“你说对了一半，这是四川地方实力派邓锡侯赠的，它们来自党的统战政策。”经过努力，统战局面大大打开了。一些地方的“抗战后援会”、“抗日救亡宣传队”等团体，名义上是“官办”，实际上是我们党在领导。关门主义倾向克服了，各县区的工作搞得轰轰烈烈，各种抗战团体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党组织和“民先”、“青救”等党的外围组织，也迅速发展了。各地青年来参加革命者与日俱增，使竹沟更加生气勃勃。

　　雪枫同志来前，我们收编了一股绿林武装。进行训练时，由彭雪枫、王国华、马致远、王盛荣及我轮流讲课。开始训练的第一课由雪枫同志带头讲“农民青年当抗日军是个保家卫国的光荣义务”。结合农民受剥削受压迫的实际事例，讲得非常生动、深刻，大大激发了战士们的阶级感情，大家义愤填膺，磨拳擦掌，要求奔赴前线杀敌。经过训练后，编入我新编的新四军四支队八团，由周骏鸣、林凯等同志带领开赴前线抗日。队伍走后，在雪枫同志指导下，我们留守处又把早办起来的象抗大那样的学校“新四军教导队”扩大起来。当时，我们十分艰苦，糠菜豆腐渣都吃不上，也没有校舍。党员、干部就带头割山草，收集木料、做坯垒墙，在竹沟河东盖起了整齐的校舍和宿舍。雪枫同志经常给教导队讲课，讲游击战术。一次他和我来到队上，学员们正开饭，雪枫同志吃着糠窝窝风趣地说：“糠窝窝醮辣椒，越吃越上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接着就说一段长征时吃草根、皮带的经历。这种乐观主义精神更激起了大家的革命热情。一批批刚参加革命的青年，受到了革命的爱国主义教育，教导队越办越好。训练出的大批干部一期期地分配出去，成为新四军二师、四师、五师等部队以及地方开展工作的骨干力量。

　　彭雪枫同志率部东征前夕，筹备创办了《拂晓报》。他让我写了发刊词。该报于1938年9月29日创刊，10月1日随雪枫东征迁往豫东敌后，开始是油印，进而石印，最后为铅印，逐步向新水平发展。后来听四师同志说《拂晓报》在淮北是雪枫同志的“三大宝”（指拂晓报、骑兵团、战斗剧团）之一。

　　在日常生活上，雪枫同志从不讲特殊，很注意与战士同甘共苦。他刚来竹沟省委机关，一次开饭时，一位同志端给他的菜比别人多一些，他就以责备的眼光看了看那位同志，然后立即拔出一大半分给其他同志。有一次他从武汉回来，在确山办事处和我相遇，同路回竹沟。他骑的是马，我骑的是自行车，并肩而行。他说：“今天我在火车上怎么也睡不着，太累了，咱们换着骑吧!”于是他蹬上车子，我策马后随。出西门不远就是一条河拦道，行人是涉水而过，我在马上见他飞驰地下了河坡，就急喊“脚闸!脚闸!”（国车闸失灵我使用脚闸。）那知他毫无所闻似的直冲水中，我追上他时，已到了对岸，溅的浑身是水。他笑着说：“你这鬼车子，闸是假的，可把我的瞌睡治好啦!”当时我教他如何用脚闸，我们一直换骑到竹沟。

　　不久，雪枫同志的父亲彭大老爷从镇平来，我们给老人家安排一个较安静的地方住。雪枫同志说：“咱们很困难，就让他老人家住在群众家里吧!”住下后，他再忙也抽空去省问。有一一次我去看老人，正遇到他替父亲整床铺，边整边讲“革命是最大的孝道”。老人事后对我说：“修道（雪枫同志的乳名）刚接媳妇3天就走了，至今没有回家。哦!你们弟兄为抗日救国尽忠立功，我最高兴!”

　　不放过任何机会来教育干部、战士，是雪枫同志的一个特点。一次有人奉承地说：“您太英明了!我离不开您的指导就象孩子离不开母亲那样!”他立即严峻地指出：“你太肉麻!上谄者必下骄!我们不需要这一套!”所以同志们说：“雪枫同志是个最反对那种说漂亮话和捧上压下的人。”

　　自雪枫同志来后，读书之风也越来越浓了，他不仅本人刻苦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博览群书，而且常以此来鼓励帮助同志，某次开会，陈少敏等同志问到一个理论问，他马上翻开书，引经据典，准确地作了回答。有一次，我到他住室，见他正阅读一部《彭禹廷全集》，他说：“作者是我的叔父，他主张地方自治，反对蒋介石统治，被蒋邦暗害了。我参加革命与他的影响有关。”他还提到：“干革命要深懂社会，要读各种书籍。”他多次在会上讲学习，谈古今中外刻苦读书的人物。他还举了冯玉祥入伍后克服种种困苦、阻力和刁难，勤奋读书，由一个大老粗到能赋诗作词。雪枫同志大兴读书之风，给竹沟带来了良好的学习风气。

　　那时群众大会，动辄数千上万人，又都是露天举行，没有麦克风之类的设备，全凭演说者的艺术来吸引听众和维持秩序。雪枫同志演说作报告，往往是二、三个小时一气讲完，听起来毫不费力，而且严肃、风趣、动听、扣人心弦。会场始终井然有序，鸦雀无声，一次散会时，两位老大娘捧着热茶到他面前激动地说：“俺把孩子交给你，打日本鬼子去!”

　　1938年10月，彭雪枫同志带领新组成的新四军挺进支队东征，从此我和他分手了。部队后来编为新四军四师。雪枫师长每次作战都是身先士卒，他在红军时代曾负过伤，他的队伍战斗力强，特别是骑兵团出去，真是秋风扫落叶，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雪枫被称为常胜将军，在人民中有着崇高的威望。在抗日将要胜利时，他牺牲在河南省夏邑县八里庄。当时我在延安，惊闻噩耗，痛哭失声!后闻淮北人民怀念他，为他立了铜像，还有许多关于他象神话的传说流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