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我从淮南区党委党校整风学习结束后，组织上通知我到罗炳辉将军身边搞秘书工作。当时，罗炳辉同志任新四军第二师师长。在短短两年的战斗生活中，这位叱咤风云的传奇式英雄人物给我留下的印象，使我永生难以忘怀，时时在眼前再现。

　　一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帝国主义接受投降条件后，纷纷向大城市集结，准备投降。此时，长期坚持敌后抗战的新四军，接受根据地周围据点敌人的投降本来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的。但是，八年来，一贯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国民党却命令八路军、新四军原地待命，不许我军受降。一时间，受降与反受降的斗争已趋白热化。

　　就在这时，罗炳辉将军遵照党中央的指示，亲率师部人员及集结的地方武装，迅速向敌占区挺进，在全面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后，将军决定首先拿下重镇六合县城。

　　那时，该城日军已集结南京，县城只是一个孤立据点，周围据点亦无力增援，情势对我方非常有利。我们部队和指挥机关浩浩荡荡开赴县城城郊，进入阵地，将县城守敌紧紧地包围起来，然后向守城敌军展开宣传攻势，但敌人非常顽固，从上午一直到下午五、六点钟，城内毫无动静。于是，我军便以敌县政府为目标，打了两发炮弹，向敌人发出警告，警告他们及早出城投降，使群众免遭战祸，部队免受伤亡。但城内依然没有动静，敌人继续顽抗，最后我军决定在夜里三点钟发起总攻。由于事前对一切做了周密的部署和考虑，总攻打响后，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仅一小时主攻部队已攻入县城，迅即分头搜索消灭残敌。天亮时，战斗全部结束，六合县城被我军解放了。我随同将军进城视察，来到伪县政府，伪县长早已逃之天天，公文、废纸狼籍遍地，可见敌人在最后逃去时的狼狈像。

　　六合县解放，群众无不欢欣鼓舞，举手庆贺。将军高兴地登上城楼向欢腾的群众们挥手致意。很多群众虽不认识他，但罗炳辉的威名早已远近传闻，当群众看见巍然站立在城楼上的身材高大、魁伟的一员指挥员时，都认定这就是罗炳辉将军。

　　六合战役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当地人民群众和全体指战员的斗志。当地群众中一下就传开了：“纸糊的南京，铁打的六合”的传说。人人摩拳擦掌，欲乘胜拿下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巢——南京，解放全中国。

　　唐朝王维诗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解放六合县仅仅是将军一生所指挥的千百次大小战斗中的一个小插曲。他从江西吉安暴动，经二万五千里长征，到抗日战争，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从一个受尽凌辱的贫农娃子，成长为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

　　二

　　罗炳辉将军是我党我军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优秀的战斗指挥员。在淮南根据地时，他的名字是妇孺皆知的。由于他所领导的部队出奇制胜，神出鬼没，每攻必取，每战必克使得敌、伪军闻风丧胆。听说罗炳辉将军的队伍开来了，便龟缩在据点内不敢出来，真有“青松出涧壑，十里闻风声”之势。

　　罗炳辉将军和他指挥的部队在战场上的威名远扬。很重要的一点，即在战争中，一切从实际出发，从实战出发，不守陈规，不尚空谈，根据具体情况，灵活机动地指挥作战。

　　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四四年淮南金沟战役。这仅仅是将军指挥的一个很小的战役，但是在这次战役中将军的战略和战术思想却得到很具体的体现。

　　金沟是高邮湖西的一个重镇，是淮南抗日根据地高邮县政府的所在地。一九四四年，日寇虽还占据着我国的大片领土，但由于全国抗日力量的不断发展壮大，日寇已面临兵力的不足和物资严重缺乏的境地，从战略攻势转入了战略防御。这年秋季，日寇为摆脱困境，疯狂进犯我根据地，抢夺粮食。金沟河汉纵横可通高邮湖，敌驻高邮日寇丹羽第四中队，便用汽艇从湖上占领我金沟，将根据地在金沟以东的两个粮食高产区隔断，肆无忌惮地进行抢粮、破坏。

　　为了严惩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罗炳辉将军亲率师部少数人员及一个独立团开赴战场。如果按照一般战法，从正面发起进攻只能将敌人赶跑，达不到大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以完成全歼的目的。将军根据金沟一带特定的地形，考虑到敌人只有水路一条通路，决定不以主力从正面进攻，而将主力部署在金沟南北河口，封锁敌人退路，不让敌人逃跑，以图歼灭，最后取得了预期的胜利。除击毙、溺死大量敌人外，还捉获了包括敌翻译在内的俘虏多人。

　　所谓“运用之妙，在乎一心”。做为一个指挥员，如果要做到用兵巧妙，就必须善于观察、思考和部署。罗炳辉将军用兵之所以能克敌制胜，所向披靡，其妙就在于此。

　　三

　　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已使罗炳辉将军的生活完全军事化、战斗化。他吃饭、睡觉都非常准时，他甚至可以命令自己睡觉，要睡多少时间，到时候可以一分不差地醒来。睡着时如有人触动他，他会猛地一下拔出手枪，骤然起身。他的警惕性和战斗观念是很强的。平时他很轻松，很随便，与我们谈话时，常常谈笑风生。可是，一旦有了情况，有了任务，他会立刻变得十分认真、严肃。就是日常工作，如挂地图，插红旗，找参谋谈话，听取各方面的情况通报等等，他都是一丝不苟，绝不拖延马虎。

　　记得在那次解放六合县的战斗中，部队决定夜里三点钟发动总攻，各部队时时有电话和通讯员与指挥所联系，不到十二点各种准备均已就绪。将军决定休息一会儿，并嘱我在两点钟一定叫醒他。当时我想，将军一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一切部署已经安排妥善，应该让他多睡一会儿。因此，就没有按时叫醒他。当总攻的枪声将他惊醒时，我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他对我的态度也是少有的严厉。他怪我没有准时叫醒他，说战争的胜利往往取决于时间的一分一秒的争取。这事使我感到深深地不安和内疚，至今记忆忧新。

　　罗炳辉将军和他的警卫排的战士们生活在一起，常常亲自训练、教授警卫排的战士们。将军身材魁梧，臂力过人，几人不能近身，而且还练就了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法。他经常用单臂举起轻机枪瞄准，给部队做示范动作。

　　提起罗炳辉将军的枪法，当时还有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天，将军骑马从路西到路东去。无意中仰头看见空中飞鸟掠过，他立刻掏出左轮枪，甩手向空中击发，枪声响处，一只飞鸟应声落地。很快，这事就在当地传开了，老百姓还给他编了一个民谣：  “……左轮枪，打飞鸟，百发百中，吓坏敌人。”

　　将军亲手教练警卫排，不仅平时言传身教，一有战斗行动，他总是让警卫排轮流跟随突击部队，担任主攻任务，在实战中培养锻炼。在将军直接培育下，警卫排长魏尚友、警卫班长龚振江，警卫员杜学华等同志，后来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都成为英勇善战的优秀指挥员，这都是将军从严教练的结果。

　　将军训练部队总是在身边亲自培养一个学兵连，学兵连的成员都是从各部队挑选出来的。其建设和训练，如投弹射击，摸、爬、滚、打等等，将军都亲自传授教练，要求十分严格。行军作战都带在身边，随时根据形势设想各种情况，要学兵连立即摆开战斗队形，每个细节都要求准确迅速。稍有出入，立刻纠正。并且按实战要求，训练随之变化，往复不断，步步提高。学兵连这支训练有素的标准连队经常到各旅、团做示范动作，以此来推动部队的训练，有效地提高了各部队的战斗力。

　　就这样，罗炳辉将军通过他的言传身教，严格要求，带出了一支无往而不胜的英雄的战斗部队——保卫淮南的钢铁新四军二师。

　　四

　　在当时的淮南，罗炳辉将军已成为一位传奇式的英雄人物，在外界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近乎神话，有的虽属可笑，却可见其声威之高。他的身体由于疾病所致发胖，可是外面却有人传说他一天吃多少鸡、多少肉，有的竟至于说到小孩啼哭，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再哭了，云云。

　　其实，当你一旦和罗炳辉将军接触后，你就会发现，他的端庄、严肃虽不失为将军的风度和气概，但他远不是传说中所说的那样可怕(只有敌人才在他的面前害怕得发抖)，而是十分谦逊和蔼的。

　　将军身为高级指挥员，却从不摆架子，他总是把自己看成一个普通战士。和警卫排的战士们住在一起，和他们打得火热，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他经常给战士们讲故事、说笑话、掰手腕，等等。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善于接近群众。无论在军中或驻地，他经常喜欢找些老乡来拉拉家常，对驻地的房东也是十分和气。另外，他还很爱和小孩子们游戏。开始，小孩子们不免有些拘束，但一经接触，就很亲近他了，他时常被五、六个小孩子包围起来，不得脱身。这时，他高兴地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显露出一种稚气来。

　　对待敌军俘虏，将军也从不威逼、恫吓，而是做细致的思想工作。记得在金沟战役中，从敌军俘虏身上发现最多的是私人家信，这说明，敌人是厌战的，一心眷恋着亲人家小。将军便向这些俘虏耐心地做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他们指明出路，然后将他们释放。

　　正因为这样，日寇、伪军们怕他，而人民群众则爱戴他、歌颂他。就是在上层人士中，他也有着很高的威信。

　　那是在我们部队去攻打六合县的路上，部队将要路过县政府所在地——竹镇。他预计镇上除了党、政、军干部和群众外，某些上层人士也会出来欢迎我们。为此，将军在中途命令把队伍军容风纪和行进队形都进行一番整顿。然后整齐威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竹镇。进镇后，还未驻防好，他便请上层人士们召开了座谈会，听取他们对党、政、军各方面的意见，并一一作了记录。他向他们讲清了形势，有些问题他尽量做了说明，有些问题则转告当地党委，要他们一定想法去办。

　　五

　　我随罗炳辉将军工作期间，正值他的病情愈趋变坏之际。他患有严重的高血压、胃溃疡、便血等症，由于疾病的原因，他的身体急剧地发胖。医生向区党委反映了他的病情，他自己是不知道的。区党委负责同志嘱咐我要随时注意他病情的发展变化。他这时的生活实际上已受到了医生的制约，限制他食猪肉，对其他食物亦有所控制，为了供应他为疾病所折磨的身体的营养需要，只是不时地炖点鸡汤，其余副食就是蔬菜了。

　　说起将军食用的蔬菜来，这都是他和警卫排的战士们共同生产劳动所结出的果实。他在师部驻地周围开了一块菜地，种瓜、种菜。警卫排除了参加战斗和军政训练外，就是进行生产劳动，在他的指导下，警卫排人人都成了生产能手。将军他尤其对西红柿的栽培技术很有点研究，他种的西红柿不仅比别人种的早结实，而且个大，味美，产量高，在全师都是颇有些名气的。有的同志去看他，临别时，他常常送给几个西红柿，大家感到很亲切。他和警卫排战士们种的蔬菜，自己吃不完，剩余的就交到大厨房，让广大的官兵们一起食用。其实，将军还不只是对于蔬菜，就是对其它各种农活，也都很内行，这充分显示了一个贫苦农民出身的将军的特有的高贵纯朴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