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秋天，我淮南新四军健儿与根据地的广大群众，在党中央、毛泽东主席的正确领导下，同仇敌忾，与敌人针锋相对，在反“扫荡”、反磨擦斗争不断取得胜利的情况下，迎来了喜人的丰产景象。田野里一片璀璨金黄，沉甸甸的稻穗随风摇曳，玉米棒裸露着宝石般的颗粒，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磨刀、整场，准备开镰收割。

　　当时，我在新四军2师5旅13团任团长，部队根据上级部署，集中在安徽省天长县汊涧一带整训。我们一边学习、练兵，一边担负着保卫根据地群众秋收的任务。

　　8月16日上午9点多钟，当地抗日民主政府忽然派人给我们送来一份情报，说六合县八百桥日军1个小队，伪军一二百人，明日要到我根据地四合墩等地区“扫荡”、抢粮，希望我们火速前去，打击敌人，保卫秋收。

　　情况紧急，来不及与其他团领导打招呼，我即骑上马向旅部驻地大理庄奔去。

　　到了旅部，成钧旅长见我急火火的样子，就问：“是不是有情况?”

　　“敌人要来‘扫荡’、抢粮了!”随即，我把地方送来的情报向成钧旅长和赵启民政委作了汇报。

　　“我们马上到作战室研究一下。”成旅长说。在旅部作战室里，我们围着一张六合县的地图，对敌情作了分析，一致认为，今年以来，敌人在我部队和根据地群众的不断打击下，连遭挫折，物资匮缺，粮食供应困难，出来抢粮是完全可能的。敌人还可能认为四合墩等地区最近没有我主力部队活动，到这个地区“扫荡”、抢粮的可能性更大。我们应该打击敌人的气焰，保卫群众的丰收果实!旅首长要我团先派1个营和1个侦察队，到距我团驻地七八十里路，位于四合墩与八百桥之间的桂子山附近侦察敌情．相机打击敌人。

　　我表示坚决贯彻执行旅首长的指示后，又谈了具体打算；派2营、团侦察队先头出发，于17日拂晓前占领桂子山一线；团侦察队继续向八百桥方向侦察前进，监视敌人；团直属队、1、3营随后行动，于17日天亮时赶到桂子山附近。

　　“很好!”成旅长赞同地说。

　　方案就这样确定了。

　　旅长、政委送我出门。成旅长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我马上派人把电话线架起来，经常通话。童浩生（团政委）在新铺党校学习去了，就由你负责了。”

　　我拨马前行，旅长、政委还在我身后喊：“祝你们完成任务，早传捷报!”

　　回到团部已经开过午饭。我一边要警卫员唐得满快去搞饭吃，一边要通信员马上把副团长陈宗胜找来。陈副团长进门笑嘻嘻地说：“团长，有什么事?”我告诉他有任务了．要他通知参谋长李木生、政治处主任李冰、各营营长和教导员及有关人员来开会。

　　这时，警卫员唐得满把饭端上来了，还有一盘诱人的肉丝炒辣椒。看我吃辣椒吃得很香，陈副团长间：“辣不辣?”我说：“你尝尝看嘛!”陈副团长尝了一口辣得哇哇叫。他说：“团长，我就是怕辣，但不怕打仗!”我说：“那好哇，马上要到桂子山打鬼子了。”陈副团长高兴得跳起来。

　　饭吃完了，来开会的人也到齐了。我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要作战参谋孙传家把六合县的地图挂起来。李参谋长烟瘾很大，走过来把手插进我的口袋，掏出香烟，先抽起来，然后又分给大家。嘴里还不停念叨：“来，‘小刀’牌的．团长请客。”

　　我们10多个人围在地图前，一边抽着根据地自产的劣质香烟，一边开会。我先把接到地方的情报以及我到旅部同旅长、政委一道研究的部署和任务向大家作了传达。接着明确交代；侦察队先头出发，执行侦察和监视敌人的任务，团部未到之前归2营指挥；1营营长、教导员发疟疾，不能参加战斗，由陈副团长、李秉初副主任分别代理。会开得很短，但大家任务明确，情绪高昂。

　　当天下午两点半钟，烈日当头，一律轻装的2营与侦察队在营长吴万银、教导员李正清的带领下，精神抖擞地向桂子山方向出发了。我带团部和1、3营于晚8点出发，第2天天刚蒙蒙亮赶到了桂子山北面的张家洼子、顾家山头一带。同团部一起行动的还有成钧旅长。他虽然脚有伤，仍同部队一样摸黑行军，直至四合墩附近。战斗中，我们始终保持着密切地联系，并及时得到了他的指示。

　　此刻，桂子山静悄悄的，好象在等待一场就要到来的恶战。集结在山下的部队，有的在擦刺刀，有的在悄悄地压子弹，如箭在弦，只等一声令下，便直冲出去，与敌人拚个你死我活。我胸中不由产生一阵临战前的紧张和兴奋。今年以来。这是我们将要打的又一次艰巨的战斗。部队参加著名的山子头全歼反共顽固派韩德勤部的战斗和拔除谢家集伪军据点之后，受到了较大的锻炼。又经过刚刚结束的整训，大家的思想、军事技术有了进一步提高，尤其听说要打日军，一个个更是跃跃欲试。我对即将打响的桂子山战斗，充满了信心。

　　不一会儿，2营营长吴万银跑来报告：“拂晓，侦察队沿八百桥方向侦察敌情，途中同敌人先头部队接上了火；侦察队边打边退，敌人咬住不放，已经追过桂子山。”我命令2营立即出击，掩护侦察队撤退，把敌人先头部队压回去，并在丁家山头一线展开。随即，我快步登上一个制高点。从望远镜里，我看到敌人后续部队黑鸦鸦的有几里地长，大车、骡马拖着大炮扬起一路尘烟，我判断，实际情况与地方送来的情报有了变化，敌人有七八百人的样子，打还是撤?我思想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我这当儿，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撤已经很难了。假如撤的话，敌人占领了桂子山，居高临下，我们的伤亡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完不成保卫秋收的任务，群众将会遭受巨大损失，带来不好的政治影响。于是，我们几个团领导碰头后，一致决定坚决打!随即作出布置：2营5、6连占领桂子山对面的丁家山头，4连占领桂子山北面的无名高地，1营跑步沿着山下的道路，由北向南从正面向敌人压过去，把敌人的队伍从中间切断。指挥所设在丁家山头北面的黄泥山北坡上，3营为预备队随团指挥所行动。

　　“立即投入战斗!”我下达了命令。

　　上午9点钟，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式拉开战幕。顿时，枪炮声搅成了一团。我伏在指挥所前的地堰上，一面指挥战斗，一面观察着敌人的实力。发现敌人有小钢炮两门，山炮6门，还有不少掷弹筒。日伪约800余人。我马上抓起电话向成钧旅长报告这个情况。他听了我的报告后，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感到情况突然。

　　“你怎么打算?”成旅长在电话里急切地问。

　　我说，为保卫秋收，我们决心打下去。准备打一场恶仗!

　　成旅长在电话里连声地说：“坚决支持，坚决支持!”

　　我撂下电话，立即派政治处主任李冰、宣传股长罗晴涛等人分头到各阵地去，把敌情和团里的决心传达下去，并要求全团同志，为了保卫人民的利益，决不后退一步。

　　稍顷，2营5连抓住了一个伪军俘虏送到团指挥所来了。我审问他：“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长官，我是中国人。”他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是中国人为什么还打中国人?日本鬼子侵我河山，杀我同胞，你不知道吧?为什么不打日本鬼子?”我脸色严峻。他吓得更加颤栗不停，忙说：“长官，你不要杀我，我家有老婆孩子，我也是穷人出身，我知道新四军是保护老百姓的。”

　　我说：“你只要老实交代，我们不杀你。愿意回家，发给路费。”接着他交代说，这次日伪军来了800多人，主要人马是驻扎在南京的侵华日军小田大队。总指挥是大队长小田。主要任务是“扫荡”、抢粮。当官的要日伪军士兵每人准备一条口袋，后面还准备了一批骡马驮粮食。打算今天占领四合墩后，当晚就不走了，连夜抓夫挑粮，于第2天下午连同八百桥已抓到的民夫一起，把抢到的粮食送往六合县城。还交代，现在八百桥的日军只剩下10多人，伪军20人，都躲在据点里。

　　伪军的口供，证实我们观察判断的情况是准确的。于是我再一次打电话报告成钧旅长。成旅长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再给你增加点兵力?”我回答上午不需要，还有3营未用上。但估计短时间内战斗结束不了，下午可能会更加残酷、激烈，请他派旅部特务营于下午4时以前赶到我指挥所背面的上顾庄一带，作为预备队最后使用。成旅长说：“我马上命令特务营出发，赶往上顾庄附近。”

　　上午11点多钟时，1营通信员跑来报告说，陈副团长和李副主任牺牲了。

　　我心里一阵悲痛，随即对他说，马上通知去1营的宣传股长罗晴涛，让他代理教导员职务。接着我又要作战参谋孙传家立即赶到1营去代理营长，指挥战斗。

　　中午12点，我与政治处主任李冰、参谋长李木生正蹲在指挥所前的地堰上为下一步的战斗筹措意见，忽地一颗子弹飞来，李参谋长一下捂住肚子“啊呀”了一声说：“团长，我不行了!”“不要紧，快下去上点药!”我一边安慰他，一边招呼人赶快把李参谋长抬下去抢救。这时只剩我和李冰主任两个人了。我俩默默相对着，只觉心里沉甸甸的。

　　12点以后，开始转入阵地争夺战，战斗激烈异常，我5、6连坚守丁家山头。该山高约50多米，南北婉蜒伸展几百米，恰似一道长长的堤坝，阻挡着敌人潮水般的冲击。4连守卫的无名高地，略高出对面的丁家山头，峭岩危立，光秃秃的，临近路边，象一个卡子卡住敌人通向四合墩的咽喉路口。由于这两块阵地的位置，对这场战斗的胜败有举足轻重之势。就成为敌我争夺的焦点。

　　争夺战首先在无名高地开始。敌人企图先集中力量把无名高地拿下，再夺取路西一线的丁家山头。霎时间，炮弹呼啸，乱石横飞，我4连阵地一片硝烟火海。敌人在炮火掩护下，连续发动攻击六七次。有好几次，敌人攻上来，被打下去，又攻上来，又被打下去。打到最后，4连120多人，只剩下1个排长带着20多人坚守阵地。他们的衣服上、帽子上到处是窟窿。有个姓张的战士负了重伤，但为了守住阵地，他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拚命扑向正向我军扫射的日军．拉响了仅有的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后来，我们打扫战场时还发现，在4连1排阵地的位置上，我5个战士是与几个日军扭在一起战死的。混战中，有的刺刀从前面捅到后面，悲壮异常。

　　4连有着光荣的传统，是红军桐柏山游击队的1个“少先队”，历史上有过战功，全连年龄最大的25岁，最小的19岁，因此，我们又习惯地称他为“青年连”。全连战士都是经过挑选的，一个个生龙活虎，聪明伶俐，思想、军事技术很过硬。在以往的训练作战中，总是发挥着先锋作用。在这次战斗中，为了中华民族和广大人民的利益，他们中的许多人壮烈殉国，长眠于桂子山下。

　　英雄的4连最终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为胜利创造了条件。

　　当敌人在无名高地付出惨重代价，拿不下来4连阵地时，便急忙把主要攻击力量转向5、6连阵地。经过两三个回合的争夺以后，我们发现，敌人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拿下这个阵地的。于是，我们也把力量集中起来，把能够集中起来的子弹给轻重机枪使用；把2、3营的轻机枪、团部的重机枪连也都集中到了5、6连阵地上，分散配置，集中射击一个目标。1营的轻机枪也都集中起来使用，并把“军工大王”吴运铎发明的枪榴弹集中起来使用，以掩护5、6连守卫阵地。另外，我们还把预备队3营的7、8连也拉了上去。

　　反复10多次的争夺．战士们一个个打红了眼．有的扒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在营长吴万银、教导员李正清的带领下，端着刺刀，高举马刀怒吼着“冲啊!杀啊”突人敌群，与敌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马刀挥舞，刺刀翻飞，直砍得敌人哇哇乱叫，整个桂子山笼罩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矮胖墩实的6连班长张永华，端着刺刀前冲后突，连续挑了几个日本兵（在以后的作战中，他一直勇猛顽强，表现出色，被上级授予战斗英雄）。“孤胆英雄”翟大金，只身坚守在半山腰的一间土屋里，以一当十，敌人几次包围上来，都被他用刺刀和手榴弹打了下去。当时5、6连阵地上响彻着一片“向翟大金学习，坚决把敌人打下去”的口号声。战斗结束后，罗炳辉师长亲切接见了他。

　　最后，被我打得狼狈不堪，无法挽回败局的敌人，竟惨无人道地连续多次使用毒气。阵地上，黄烟腾腾，许多同志中毒晕倒了，但更多的同志用水浇湿了衣服和毛巾堵在嘴上继续战斗。装备精良的日伪军，除留下了具具尸体外，没能夺走一寸阵地。

　　无名高地、丁家山头敌我展开的争夺战，是整个桂子山战斗的关键。当时，我和团指挥所的同志们，都顾不上危险，站在山包上，冒着烟熏火燎与流弹的袭击，相互间不停地喊着，打着手式，调整兵力、火力部署。每个人都在经受着一次生与死的考验。这期间，我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几次烧到了手指竟没有感觉。一场战斗打下来，一条根据地生产的“小刀”牌香烟，竟被我统统地吸光了。

　　打到下午近4点，敌人已成强弩之末。决战应该开始了。我抓起电话，命令已于下午3点半左右赶到上顾庄附近、离我只有六七里路远的旅部特务营，火速跑步赶到指挥所来接受任务。

　　4点30分，旅部特务营在营长的带领下赶来了。我向营长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然后要他马上绕过丁家山头北面的一个村子，插入山下的道路，从丁家山头与无名高地中间、从敌人的侧面猛烈地打出去。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下午4点50分左右，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特务营突然在敌人的面前出现了。在敌人还来不及反应这支力量从何而来时，已有许多日、伪军饮弹而亡。敌人在我特务营一阵猛烈的冲击下，顿时晕头转向，乱了阵脚。这时，全团部队也分别从几个方向趁势发起了冲锋，一鼓作气把敌人全部压到桂子山脚下的几个小庄子里。敌人有的趴在田坎上，有的钻进水塘里……至此，我1、2、3营和旅部特务营全都占领了有利地形，使敌人陷入了我们的包围之中。

　　这次成功的突击，旅部特务营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伤亡也较大。营长跑来报告说：“饶团长，敌人全被压到庄子里了。下一步怎么打?”

　　“打得好!谢谢你们了!下一步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捉几个活的更好。”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

　　下午6点钟，伤亡惨重的日伪军龟缩在庄子里象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疯狗，再也猖狂不起来了。我们的伤亡也很大，多数又是干部、党团员和战斗骨干。弹药也快打完了。加上连续拚杀了一整天，没吃饭也没有喝水，部队非常疲劳。到下午6点以后，炮火就渐渐减弱下来。

　　晚8点多钟，山下同我相持的敌阵中忽然宁静了。我感到情况异常，便要侦察队立即派一个便衣侦察班悄悄模下山去，探探敌人的动静。一会儿，侦察班的同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团长，鬼子溜了。”正在这时，正南方向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1营代理营长孙传家报告说：“敌人由日军断后，抬着伤员，拖着尸体，偷偷向八百桥方向撤退了。”我要侦察队立即追上去，再狠狠地打它一下。

　　“乒!乒!乓!乓!”茫茫夜色中，我侦察队鸣响了为敌人送葬的枪声。

　　至此，自早9点至晚9点，打了整整12个小时的桂子山战斗结束了。各营都集结起来，清点人数，统计伤亡情况。政治处主任李冰，2营教导员李正清等立即组织人员打扫战场。我派人通知四合墩附近的民兵担架队来抬伤员和牺牲的同志，要旅部特务营派1个连担任警戒。部队立即撤到四合墩附近。部队全部撤离战场时，天已经大亮了。我带领警卫员和团部的几个参谋最后一批下了山。

　　战斗结束后，地方政府一面配合我们安置伤员，开追悼会，让老百姓上山掩埋日军死尸等项善后工作，一面开展了规模盛大的慰问活动。东南办事处副主任郭石（原冶山县县长）亲自率领着数以百计的男女老少，敲锣打鼓，吹着喇叭，扭着秧歌，推着车，挑着担，拎着篮送来丰盛的慰问品。许多妇女连夜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为我们赶做“拥军鞋”。青年男女，还与部队一起举行座谈会，纷纷要战士们讲战斗故事，传授杀敌本领。营连部、班排里，到处有暖人肺腑的话语，到处是慰劳的礼品。我们每个人都亲身感受到根据地人民的无限深情，同时也更加懂得了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的真理。罗炳辉师长还从竹镇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表扬了我们。

　　桂子山战斗，是抗日战争期间淮南地区我新四军健儿与日本侵略军打得最激烈的战斗之一。此仗共毙伤日伪军近300人，其中多数为日军。这场战斗，虽然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它狠狠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嚣张气焰．保卫了人民的利益，为开辟新区，巩固扩大路东根据地起到了积极作用。此后，敌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的抗日工作，一直深入到离敌人据点一二里路的地方。

　　在桂子山战斗中英勇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