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追怀,常为雪涕”
    ——回忆叶挺伯伯给我的一封信
    作者:曹云屏                
来  源:    《淮南抗敌烽火》                日  期:    2004-09
  

  明年的1月,是皖南事变60周年,在此前夕,广州新四军研讨会特意在叶挺同志的故乡惠州召开叶挺同志革命业绩研讨会,既是对新四军和叶挺同志革命精神的发扬光大,也是对叶挺同志最好的纪念。叶挺同志是我一生中从未忘怀的一位革命伟人。为参加这次研讨会,我重读过60年前叶挺同志写给我的一封亲笔信。往事历历如昨日,心中再一次涌起了巨浪。读信思人,我虽然和叶挺将军没见过面,却是永远地怀念他。

  那是1937年底、1938年初,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疯狂的侵华战争。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全中国动员了起来,中国共产党倡导和推动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共合作的局面形成了。周恩来同志到了武汉,叶挺将军回国了,郭沫若同志投笔从戎的诗,在知识分子、青年学生中传颂着。这一切都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光明,号召并鼓舞着中华儿女迎接一场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在我们家乡——安徽寿县农村,亦沸腾起来。各种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在贫困乡村展开,十年内战期间被国民党反动派打入地下的红军游击队员们,又公开活动起来。我和堂兄曹云堂亦跟随在大人们的后面跑来跑去但毕竟我们年龄太小,力不从心,日寇隆隆的炮声,越来越近,敌机常常呼啸而过,家中老人很不放心,家庭经济生活又十分困难,何去何从?需要拿主意。经过家中商量,由别人代我给叶挺伯伯写了一封请求援助的信。不久,叶挺伯伯即给我写了回信。

  这是一封洋溢着深厚无产阶级革命友情的伟大诗篇,显露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坦荡胸怀。叶挺将军写道:“尔来信已收到,不胜欢慰。尔先父是模范的革命军人,且是我的最好的同志,不幸殉职于围攻武昌之役。深夜追怀,常为雪涕。十年来我亦流亡异地,每思查考其后裔而未获。今幸读尔来信,悦如见我故友也。”这封信写于1938年2月23日.由南昌寄到安徽农村。

  我的父亲曹渊,共产党员,早年即从事革命活动。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曾参加两次东征,平定杨刘诸役,在黄埔军校和第一军中曾和国民党右派孙文主义学会分子进行过坚决的不调和斗争。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阴谋发动了“中山舰事件”,他和其他共产党人一起被赶出了第一军。后来党派他到了叶挺独立团。5月,随独立团从广州出师北伐,一直打到武昌城下,在攻城战斗中,壮烈牺牲,为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父亲什么时候认识叶挺的,现已无从查考,从革命前辈们的谈话中和所写的革命回忆录材料中知道,叶挺独立团出发北伐前夕,在广州城内司后街叶家祠,召开了一次连以上干部会,周恩来同志代表党组织到会作了指示,勉励他们“饮马长江”“武汉再见”。就是这次,父亲同周恩来同志一起到了叶家祠,并宣布原第一营营长周士第同志调为团参谋长,由父亲接任了第一营营长职务,由此时起,一直在叶挺同志指挥下战斗。历经袭攸县、克醴陵、占平江、突破汀泗桥、夺取贺胜桥等一系列险恶的战斗,直扑武昌城下。围攻武昌之役,独立团作出了重大牺牲,赢得了铁军的荣誉.扩大了党在北伐战争中的影响。攻克武昌后,叶挺同志将牺牲的指战员遗体,集葬于武昌洪山脚下,墓碑上记载着一百九十一名烈士姓名,为永志中国共产党在北伐战争中的贡献,由叶挺同志主持建造的烈士墓碑文中铭刻着“无产阶级的牺牲者”八个大字。它庄严宣告: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军队,是中国共产党人的队伍。新四军军歌首句“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这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十多年后深情记载这次战役的诗句。历史发展是这样排列着,正因为有了一支在北伐战争中经受战争锻炼的革命军队和大批军事干部,才发展为南昌起义,创建红军、新四军、八路军。“谁忘记过去,谁就意味着背叛”。叶挺对北伐战争,对北伐中牺牲了的战友,念念不忘。据当时参加围攻武昌之役熟知的同志回忆,叶挺是从不在困难、痛苦面前流露感情的,而是把它埋藏在严峻目光的深处。这次,却痛哭了起来,这是同志们所见的第一次,给人感受极深。

  叶挺在信中称我父亲是模范的革命军人,且是他的最好同志,是对牺牲了的战友崇高的评价,也是对我的勉励和鞭策。他义重情深地思念着战友,关怀着烈士后代。在我接到叶挺信后不久,又接到周恩来副主席的来信,当地党组织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并征得家庭的支持,决定派我和我的堂兄曹云青同志到延安去。在去延安途中,曾绕道南昌去见叶挺,其时他己赴皖南前线,南昌办事处的同志告诉我们,数日后有军车去皖南,可随车前去,但我们行期有限,为能迅速到达延安,只好留信而去。谁知这竟错过了唯一的见面机会,至今怅怅无期。数月后,项英同志来延安开会,叶挺托项英把我们找了去,询问了我们的情况,并带来了几十块钱。据后来的同志告诉我,叶挺得悉我们到了延安,非常高兴,曾数次拍电报到延安查询我们,均因系私人电报,军报繁忙,未能发出。

  1939年5、6月间,叶挺根据党的指示,来到江北地区,在组建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和部署四支队东进的军务繁忙空隙里,和张云逸同志一起,带领一个骑兵班,专程探望他已故战友的亲属。从肥东青龙场,来到辰丰县的吴山庙,下马问路,贫农魏立臣主动带路,跋涉百余里才来到我的老家(寿县曹家岗),慰问了我的祖父母、母亲。会见了我的伯叔和父亲的生前好友。伯伯告诉我母亲,他曾托人到延安查询我们的情况,并和全家合影留念。伯伯来寿县老家探亲,进一步表明了他对牺牲了的战友思念之深,对烈士亲属关怀备至,同时深入了群众,扩大了我党我军的影响,鼓舞了我乡青年,他们纷纷参加新四军和游击队。带路的魏立臣和我家乡的几位青年,都在这次参了军。叶挺的形象,至今尚在家乡群众中传颂。

  叶挺在给我信中写道:“十年来我亦流亡异地,每思查考其后裔而未获”,“深夜追怀,常为雪涕”,我们知道,在大革命失败后,叶挺被迫流亡异国,漂泊他乡,处境十分困难、艰险,反动派对他的威胁利诱并没有放松,又不能为党为革命工作,心情十分痛苦。这封信回忆了那时的心清,“深夜追怀,常为雪涕”,表明了当时的思想状况,他在思念着他最好的同志,牺牲了的战友。深切关怀着烈士的后代,他们活下来了吗?在继续革命吗?“每思查考其后裔而未获”。这说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伟大的中国革命,对党对革命是忠贞不渝的。我当时年龄不足14岁,叶挺是在向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倾吐自己的心情,其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坦荡胸怀,实如日月之昭昭。联系起后来,转战大江南北的斗争中,突遭“皖南事变”,五年囚禁,忠贞不屈,出狱入党,黑茶山遇难,不禁使人记起陈毅同志在《哭叶军长希夷同志》诗句:“我不信命运,故不言命运之悲惨;我不信天道,故不言天道之不公……你之牺牲是革命长恨……”现在,中华民族在经历了十年浩劫后的今天,面对叶挺亲笔信笺,前后数十年,中国革命家的多灾多难,我们党的多灾多难.跃然字里行间,叶挺是一位伟大的,经受双倍艰险曲折的革命家。他的浩然正气,纯真高洁,光照千秋。

  这封极为宝贵的革命信件,在我告别延安奔赴前方时,为不致在战乱中损失,我转交给云青同志保存,不久他又离开延安,他带着这信件跨过黄河,漂越东海,经历了东北战场,又转战到祖国的南海之滨,直到打倒“四人帮”后,才转回到我的手中。这封信,浸透了我们弟兄的汗水和泪水。我请人裱糊,盐份浸出裱纸,曾经引起了麻烦。云青哥在十年浩劫中受诬陷迫害,身患重病,于本月11日病逝,写这篇文章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不禁凄然。这封信,伴随着我们经历了整个抗日战争,伴随着我们越过解放战争,迎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也伴随着我们在解放后进行了社会主义建设,更激励我们度过了十年浩劫中的日日夜夜。它始终是教育鼓舞我们前进的动力。没有见过面的叶挺伯伯,永远是我们行动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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