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同东北军周福成师发生统战关系的史实
    作者:李子健                
来  源:    《抗战时期的竹沟》                日  期:    1985-08
  

  我鄂豫边红军游击队,一九三七年曾一度同东北军周福成师发生统战关系。这段史实,在以后的年月里,有多种传说,甚至以讹传讹,弄得面貌全非。现就亲身体验,将原始史实回忆于后,供关心它的同志们参考。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我受中共鄂豫边省委的重托,来中共中央北方局做联络工作。是月七号我到北平(北京),为避免"一二?九"一周年北平发生当局袭击进步力量而遭意外,我同"北方局"同志们去天津讨论工作。十二日晨,我和刘子久同志听到外边叫卖号外,买来一看,得知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的发生。当天讨论事件,特别强调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主张释放蒋介石。在这以前,我就听到不少有关我党、我军同东北军发生统战关系的生动故事和周恩来同去的交际方略、气魄和高大形象。"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蒋介石竟扣留了护送他回南京的张学良,以后又扣了杨虎城,并且对张、杨的部队采取了排斥、分化、瓦解的政策,把东北军分散到各地进行宰割。周福成师就是这样被迫开抵鄂豫边地区泌阳县的。蒋介石的阴谋是"一箭双雕",逼东北军对我军进剿,使我军与东北军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渔利。对此,鄂豫边省委领导同志和红军游击队指战员是十分明确的。

  ①李子健:原鄂豫边省委宣传部长,建国后曾任重庆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当时,我红军游击队,正更名为"豫南抗日军独立支队①,支队长周骏鸣,政委王国华,队旗已经打出,队伍常活动的地区是泌阳、确山、信阳、桐柏等几个县的边缘,系豫南桐柏山区,位居中原,形势险要。中心地带是泌阳县的邓庄铺、高邑、王店,确山县的竹沟、石滚河、龙窝,信阳县的尖山、邢集、王岗……等。这里开展革命斗争和进行游击活动较久,群众基础雄厚,同时对开明人士,特别是对"绿林弟兄"的统战工作作得好,广交朋友以孤立最顽固的分子等等一套作法很有成效,再加上行动的隐蔽而灵活等因素,所以我们能够存在和发展。

  周福成师司令部及其直属部队、机关,驻在泌阳城内,其精锐部队王理环团驻在王店、髙邑、马谷田一线。团长王理环及其团部和第一营驻在高邑,第三营(营长吕伟绩)驻在王店,而马谷田驻的是第二营。

  —九三七年初夏的一天,第三营的一个排在武装筹办给养时,将高邑镇张楼村党员马长富的弟弟马××当作土匪抓起来并严刑吊打。马并非红军战士,当他被折腾得急不可耐,认为自己反正是要牺牲了,就慷慨激昂地说:"红军是不怕死的,随你们的便吧!"他的话刚出口,使得跟前的士兵们彼此相望,惊愕不已,立即把他松了下来说:"是真的呀?"于是赔礼道歉:"啊!原来是自己人,对不起,实在太误会了,太误会了!"于是就把他领到营部。营长吕伟绩闻听来的是一位红军战士,就以道歉的口气说:"委曲您了!不过这个误会也好,终于把你们找到了。您旣是红军,就劳驾您回去请您的首长派人来联络吧!"他受到款待之后回得张楼村,立刻把这一情况向我作了汇报。对此,我们省委负责同志分析了形势,特別是对东北军的处境和我党统战政策对他们的影响作了研究,一致认为有同该部建立统战关系的必要与可能,决定在他们来联络时不予拒绝。

  ①应为豫南人民抗日独立团,支队长应为团长。

  就在这时,该师派联络参谋田作舟,从王理环团来到张楼村马长富同志家里,等候同我们接头。省委派我作为代表前去,同田作舟见了面。田是辽宁省抚顺人,三十多岁,看样子是个很棒的军人,说话虽不多,流露着对亡国亡家的愤懑情绪。他激动地对我说:"可把你们找到了!说实在的,我早就参加过组织,在西北我是东北军中同你们接触最多的一个。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分化、瓦解我们,却不料在这里又找到自家人了……。"我们在马长富同志家招待他,吃的是髙梁面窝窝头,睡的是牛屋草铺。就在草铺上谈了一宿。次日我换上一身粗布军衣,同田作舟先到了王店,会见营长吕伟绩系东北口音,有点知识分子派头,他致的欢迎辞说:"敝师,上自师长,下至士兵,都在盼望同贵军交朋友,兄弟不方,从不落伍……。"一顿烟茶之后,营长派人马护送我和田作舟到高邑团部。

  团长王理环带着师司令部来的人早在营外迎接,见面互致问候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西安事变时周恩来将军同我们谈过话,他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我们实在太仰慕、太佩服了!"本着"大方不拘,态度和蔼,礼而有节,不亢不卑"四句话的精神,我同他们接触,肩并肩地向他们团部走去,沿街两行,乡亲们在好奇地观望着我们。镇上顿时热闹了许多。

  开始谈判,东北军方面参加者主要是王理环。王是辽宁省辽阳人,自称是誓报国难与家恨的人。他是位爱国少壮军官,抗日情绪非常强烈,说话干脆爽快,意志很坚决。席间,周福成同他通电话,只听见他的话"喂!喂!是我……人家为民族生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啊!是的!大学生吧!?是政治部主任吧!?……这些话的意思是:此地红军是有人才的,不是"土包子"更不是"流寇"。接着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红军代表李同志,他们来的诚意,用不着我说,西安事变就早已说明了。”接着,把他们的布防情况和对付蒋介石、刘峙分化他们的阴谋等意图,讲了一番。上午进行的谈判,达成如下协议:

  (1)东北军不断向红军提供军事情报,对付刘峙及地方顽固势力的进攻。

  (2)双方任何一方受到袭击,对方有协助反击的义务。

  (3)必要时东北军支援红军枪支弹药。(4)东北军不侵犯群众利益,并有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义务。

  (5)红军方面不封山,山货、柴草、粮、莱、肉、蛋保证到城镇公买公卖(解决东北军给养困难等问题)。

  协议是在"共同抗日"的基本原则下达成的,这里只不过是具体的几条措施。最后王理环表示,他的话是出口算数的。

  在这以后,田作舟不断来张楼、王庄,王理环也派人来过。王国华、周骏鸣二同志的名子,他们也熟知了。有时他们还带些上等酒、香烟等礼物来请群众转赠二位同志。地方形势也好起来,山货源源不断地到了城镇,多年市场上不见的皮货、药材、山珍……也出现在集市上,市场渐渐繁荣起来;我们的同志也能较稳定地在一个地方开展工作了,我们也有了印刷机和印制传单文件等宣传品的地方了;开始有了简单的文娱生活(如唱革命歌曲、自编自演的广场戏、讲故事笑话、广场游戏、拔河等等);并且开展了新文字学习活动,主要学习对象是战士、不识字的干部;也可以在一个宿营点休整几天了;因环境条件好转,来参军的青年也多了,队伍比以前有所发展。

  自从这个统战关系建立以来,对东北军的中下级军官、士兵,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他们仿佛是"得意忘形"了,好多人因为能同我们有所接触,或知道一些事情来炫耀自己。

  有一次,侯庄和王庄几个农民青年,带着一卷红绿纸传单(我军对时局宣言)去泌阳城关和沿交通大道上散发,到二十里铺饭店休息时,忽见一群东北军士兵,喜喜哈哈来到面前。传单来不及躲藏了。当头一个士兵抢上去劈手夺过传单说:"躲藏个什么?!那边墙上早已贴上了。"话未落地,后边的士兵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有的说:"我们就是红军。"有的说:"抗日救国嘛,谁敢反对?"有的说:"我们都是要回老家去的,'打回老家去,这支歌我们早就会唱了。"其中有两三人竟开口唱起来。把传单夺到手中的那个士兵说:"来!让我们替你散发吧!这地方算得什么?走啊!到城里去,把它撒在衙门口,贴到大街上,'哪个敢干涉,老子揍他驴日的!"当时过路的人熙熙嚷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越多,他们讲得越起劲。.边讲就边拨开人群,一路散发传单,往城关走去……。

  我们同东北军的关系保持如常,他们时常向我方透露情报。有一次王理环告诉我们:反动派对我们之间的行动已很注意,要照顾影响,行动交往尽量秘密,尽量收敛。实际上他们队伍更比我们肯露锋芒,他还不大警觉呢。从此,我们地方工作同志,进一步提高了警惕,如驻地每天每夜转移一处,甚至几处,使外人摸不着规律;但有的同志思想麻痹,许多干部常到村庄,成了半公开状态。又不久,王理环紧急通知我们:国民党河南省绥靖公署刘峙来电"申斥"了他们,说他们"放弃职守,不剿共反而私身招抚共军。"责令他们立刻进攻我们,"违者撤职严惩不贷"等等,王理环并说这是周师长要他通知我们的。王提出:你们把队伍拉进深山,隐蔽起来,地方工作人员更要行动谨慎,以避暗探耳目,如果刘峙或哪个王八蛋敢来,我师就抗击他。从此我红军游击队转到天目(铁幕)山以南、信阳尖山一带,而地方工作人员的行动更隐蔽了。就在获得这个情报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吕伟绩营叛变了,到我们常到的村庄抓人了。但是,他们在对待这个问题上,是很不一致的;在高邑以东被抓的几个人,都是化装成.伙夫马夫样子,他们认为是杂员,拿去应付反动当局,关了一些日子就释放了;而在高邑以西王庄住的几个同志,有的是学生装束,被抓后当场就放了。一位赶到现场的东北军军官,为了蒙蔽官兵眼睛,故作姿态,拉住我们同志大声吼道"要你这个保长干什么?还不快去派饭!"我们同志一听就明白其用意.,就装作是个伪保长的姿态连声说:"是!是!我去派。"这位军官一直把他送出包围圈,叫他赶快通知同志们进山,然后说"后会有期",把他放了。当场没有放的,送到泌阳城内师部也全部放了。师部—些高级军官,看到押送来的人气愤地说"王理环怎么抓起人来?"有的军官说"人家是青年学生,抓来干什么?快给我放了!……。”其实他们错怪了王理环,此事完全是吕伟绩营搞的,王根本不知道抓人之事呢。以上情况是被释放的同志亲自耳闻眼见的事实。这说明该部军官绝大多数是愿同我们合作下去的,而投到蒋帮怀抱的只不过是吕伟绩这些人。事后不久,周福成师也被调走了。

  后来,在四八年间的解放战争中,从报纸上看到被俘虏的伪军高级军官中,有吕伟绩的名字,可见吕在那次叛变后,在蒋军中是得宠的。另外记不清听谁说:王理环、田作舟等这些人,都早已逃跑,参加我军革命队伍了,不知确否?但以我们当时同他们发生统战关系的观察,他们参加我革命队伍的可能性极大。

  —九八○年一月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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