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三月，我从豫鄂边敌后被国民党中央下令驱逐出境，回到中共河南省委。先后在竹沟教导队和省委统战部工作。这时刘少奇同志来到竹沟。

　　少奇同志说：“办一个印刷厂，等于建立一座兵工厂。”根据少奇同志的指示，成立了“中原局党报委员会”，由中共河南省委宣传部长曹荻秋、民运部长吴祖贻和我三个人组成，我兼中原局印刷厂厂长。

　　当时，中共中央中原局和河南省委在一起，机关设在河南确山县西七十里的竹沟镇，这是“新四军四支队八团留守处”所在地。

　　竹沟是国民党统治区，从县到镇都是国民党的政权。

　　要在国民党统治区办一个共产党的印刷厂，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一无机械设备，二无安全场所，三无熟练技术工人，但在共产党领导下，要办的事情，是没有办不到的。

　　经中共汝南县委秘密活动，从汝南“中文书局”买到了一台四开铅印脚踏印刷机、一台石印架子、一台铅印小圆盘、一套翻纸版的铸版机，还有老二号、老五号、新五号铅字、排头架子部位字、花边、铅线、字坯及纸张、油墨工具等。

　　六月的一天，我以留守处工作干部身份，徒步去汝南县城，办理了接收和搬运手续。这家店主人因生意不佳，还害怕日军进攻，财产受到损失，所以要价不高，接收顺利，立即成交，机械设备、工具、纸张、材料一次都解决了！

　　经中共确山县委协助，在竹沟西南方向二十五里的毛家棚、金家湾之间，找到了一个孤立小山包土寨子。这里有二十来间土茅屋，是早年村民躲土匪的临时设施。我去查看了一下，这里有党的秘密支部，群众条件好；交通不便，群山环抱，地形偏僻；易于保密。房子、寨墙虽然年久失修，但经过修缮，可以使用。我和毛家棚支部书记毛同志说定，托他雇工维修，马上就搬运印刷机来。

　　经和曹荻秋商妥，用竹沟八团留守处警卫大队的番号掩护，我以警卫大队长名义对外活动，支部书记刘志诚以政治教导员名义对外工作，所有职工，均着军服，出入佩带警卫大队的胸章。

　　当我们维修了厂房、办公室、厨房、职工宿舍、小卖部和俱乐部之后，从延安中央印刷厂派来的技术工人也到了竹沟，大家动手安装机器，布置宿舍，作好了开工准备。

　　竹沟八团留守处从警卫连调来二十五个战士，由周植任卫队长，还发来三十条土造枪，用以组织工人自卫队。

　　中原局印刷厂共有职工和战士六十余人，设总务、工务两科。总务科长李卓章，河南信阳人，高中学生。工务科长孙继库，哈尔滨人，一九○五年去俄国海参崴当工人，参加过苏联十月革命。一九二○年加入“联共”，曾任中东铁路工会主席、上海中共中央交通局长，以共产党嫌疑犯被监于苏州反省院。一九三五年出狱，追踪红军找党中央，一九三七年红军改编八路军之后，才找到延安。工务科副科长张潮音，北京人，延安抗大毕业。机械部主任金文钦（王钊），上海人。排字部主任时长庚（史纳），上海人。装订部主任黄楚华，上海人。工会主任兼排字部副主任米健生。这些技术骨干，都是从延安中央印刷厂调来的。校对员王青（王蕙兰，女）青岛人，北大学生，“一二·九”运动中，北大女生活动分子。校对员季伟（女），四川人，延安中组部干训班毕业。校对员任泊（女）湖南人，延安中组部干训班毕业。这些人都是中共党员。

　　中原局印刷厂，是在少奇同志直接关怀下建立起来的，所有从延安中央印刷厂调来的人，临行前都由少奇同志亲自接见，作了亲切的谈话，鼓励大家到中原地区建设文化兵工厂，为党的宣传、文化事业作出贡献。少奇同志在竹沟时，还接见了我和职工代表，对印刷厂作过当面指示，他给我们永远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中原局印刷厂七月开工生产，由于没有铸字炉和铜模，只能从延安中央印刷厂寄纸型，由我们翻铅版上机器。至于没有纸型的文件，我们缺初号以上的大型字，而且又没有刻字工人，好在我学过石印、刻字，是印刷工人出身，又干起了十多年没干的老行当，自己动手，也解决了问题。因此，工人、干部把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工人。工作上非常团结、协作，很有效率，中原局印刷厂存在只有五个月，我记得我们印过《论时局》、《挽救抗战的危机》、《解放周刊》……等等，也印了一些河南省委的内部半公开性文件。

　　印刷厂，东有金家湾，西有毛家棚，庄子里都有水塘，晚间蚊子成群。那时是军事共产主义生活，一天斤半粮食，除了一些老师傅按延安规定发给微薄的工资外，我和支部书记刘志诚及全体职工，都是每月二元五角津贴，虽然今天看来，生活有些清苦，但那时每个人都心情舒畅。由于缺少文化娱乐设施，只靠工会和俱乐部。盛夏、金秋，夜空中一轮明月，点点疏星，关起寨门，在静静的小院里大家合唱革命歌曲，讲讲故事，引得男男女女欢声笑语，要不是有人催促，还往往忘了睡眠。

　　十月初，少奇同志从延安来竹沟，去华中敌后工作，临行前指出：“党在两年中，广泛地开展统一战线活动，组织运送部队，为新四军四支队八团队、豫东独立支队、豫鄂边独立游击支队的建立，打下了基础，有力地支援了中原地区敌后抗日游击战争。竹沟已光荣地完成了历史任务。目前蒋介石已密令第一战区汤恩伯策划进攻竹沟的阴谋。为了加强敌后工作，应逐步撤出。”同时指出：“目前第五战区李宗仁、李品仙继围攻鄂东夏家山五大队之后，消灭了八大队，正集中兵力，向我豫鄂边、鄂中和鄂东部队进攻，准备消灭大别山外围我党部队，进而向东消灭在皖中、皖东、苏鲁豫的新四军。为此，决定朱理治到豫鄂边与李先念会合，并着手整编豫鄂边、鄂中和鄂东部队为”豫鄂挺进纵队“。还决定撤销鄂西北区党委，豫西与豫南党组织合并为河南省委，刘子久任书记。将鄂中、鄂东党组织合并为豫鄂边区党委，朱理治任书记，陈少敏任副书记①。河南省委仍设于竹沟八团留守处，中原局干部随少奇同志进入皖中，中原印刷厂交河南省委代管。

　　少奇同志布置了中原地区工作之后，于十月下旬与徐海东和一批干部离开竹沟东进，加强中原敌后抗日游击战争的领导。

　　朱理治在少奇同志东进后，即率部队和干部六百人，进入豫南四望山抗日根据地。

　　在朱理治南下后，十一月三日，刘子久来竹沟，主持河南省委工作。

　　十一月十一日拂晓时分，从竹沟方面传来了机枪声、步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我们印刷厂的同志，都断定这是国民党蓄谋已久，进攻竹沟八团队留守处的战斗打响了，一面殷切等待竹沟的指示，一面忙着擦枪、捆背包，准备迎击来犯之敌。竹沟枪声终日不停，我们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国民党确山、泌阳、信阳的地方武装二千余人②，由国民党三十一集团军少将高级参议确山人耿明轩指挥，正围攻竹沟，我军坚持战斗，竹沟内外隔断，不能与省委联系。

　　①一说：豫鄂边区党委书记是郑位三，因有病未到职，由陈少敏代理书记。

　　②一说：是一千八百余人。

　　十二日晨八时，印刷厂职工和武装部队六十余人，吃完早饭，警卫队长周植报告说：”山下金家湾方向发现了来历不明的军队。“我站在寨墙边用望远镜一看，在五百米以外的金家湾东边的山根上，来了大约两百多人的便衣部队，象一字长蛇般从竹沟向金家湾前进，先头部队已进入金家湾，并向我方放出了两个人为一组的警戒哨。先头部队大约七、八十人，没有进村，即由村后沿着山梁子疾进，其速度相当于跑步走。我立即判明来的是敌军，进湾部队为警戒部队，上山部队为迂回部队，后继部队为主攻部队，其指挥员是一个有战斗经验的老手。

　　我立即下达了突围命令：所有职工除携带武器、背包、米袋以外，不准携带其他物品。由总务科长李卓章同志率领首先突围；由警卫队长周植率全队占领寨南大山的制高点监视敌人，掩护工作人员安全撤退；我和警卫员随在队伍后边跟进。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全队人员已离开寨内。

　　当突围的工作人员爬上寨南的一条山梁时，在我军西侧后方五百米的山上，已发现了敌人。敌人发现了我们，即开枪向我射击，子弹划过长空”啾、啾“作响。敌人的行动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们的职工继续前进。当我们爬上最高的一个大山的山腰时，敌人已经追到我们侧后三、四百米处，向我工作人员密集射击。我和警卫员卧倒还击，工作人员立即走下山梁，循着山腰前进。这时，印刷厂的工务科长孙继库同志因为疟疾发作，汗流满面，喘息不止，掉队后与本队失去了联系，当即惨遭杀害。

　　正当敌军向我徒手职工追击进入有效射程之际，我警卫队凭借高山的岩石为隐蔽，猛烈向敌人射击，敌人猝不及防，惊慌失措，立即停止追击，印刷厂的职工全部脱险，在中午时分，到达桐柏龙窝，与后方医院会合，等待竹沟消息。

　　十二日夜十时许，省委、竹沟地委率竹沟的省、地委机关干部以及武装部队约四百余人，从竹沟西门出发，经沙河南下，半夜到高庙山。十三日早晨八时许，在龙窝与中原局印刷厂的职工会合。同志们相见，双方一拥而上，互相握手，互相问候，激动地流下泪来。

　　我军撤出后，敌人在午夜进入竹沟。竹沟群众在惊扰中被搜查，所有的贵重衣物被掠一空。顽军连续在竹沟外围大肆搜捕革命的群众和干部家属。新四军第八团团长周骏鸣同志在焦老庄的财产，被抢掠一空。

　　顽军继搜捕之后，进行了疯狂的屠杀。中原局印刷厂工务科副科长张潮音、女工武桂花和徒工邢克俭等人，在竹沟外小王庄医院被俘后，均遭惨杀。医院的工作人员数十人被俘后，遭受到严刑拷打监禁。

　　竹沟突围后，省委除派出部队收容掉队人员外，立即召开会议，决定省委转往洛阳，主要干部化装离开确山；竹沟地委随着王国华同志带领部队坚持原地斗争；所有非战斗人员，编成干部大队，由我率领去四望山分配工作。

　　上午九时许，机关部队均离开了龙窝。

　　竹沟地委机关和部队，在王国华、张旺午、周庆鸣领导下到达回龙寺，又与追击部队相遇，我控制有利地形，给顽军以严重的杀伤，顽军狼狈逃窜。在战斗中，我留守处参谋穆学礼同志中弹牺牲。

　　十四日黄昏，竹沟突围的干部大队，经两天一夜的急行军，途经尖山、高粱店、草店、朱家大店、浆溪店和信、应、随三县边境地区的山溪小路，机警地穿过了国民党六十八军、第五战区一纵队和信、随两县区乡部队无数岗哨，安全到达四望山根据地。

　　到四望山时，朱理治、李先念、陈少敏等领导同志都接见了我和刘志诚，要我们休息一下，等区党委会议结束时，再谈工作。